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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君主的詩心

君主的詩心

  如果有人打你的左臉,你怎麼辦?神說:伸你的右臉過去。李煜則一臉緋紅地說:「我回家寫一首詞。」。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這些詞作,句句摧人心肝,實為千古絕唱。據說當時「最紅詞作家排行榜」基本都是同一個名字:李煜。而南唐百姓在轉發這些詞時,往往要加上一句評論:「敢不敢再春花秋月些啊!」李煜回復說,我也不想這樣啊,你看人生悲欣交集,而寫作是最好的精神出口,其快感甚至勝過以一折的價格買到頂級名牌包。你看這首《菩薩蠻》:「劃襪下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晌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像這樣和小姨子風流一夜的事情,我會到處跟人家亂說嗎?不會的。我只會寫寫詩。
  南唐百姓直呼倒霉,想到我們最後國破家亡,打你左右臉都不夠解氣啊。
  首先請看男主角的家世背景。李煜的父親李璟,是南唐國的第二任皇帝。公元937年,他的第六個兒子李煜,降生了。據陸游《南唐書·後主本紀》載其相貌是「廣顙、豐頰、駢齒,一目重瞳子。」長成這樣不算帥,現在隨便一個男星組合都可以在他面前傲嬌。但傳說這種乃富貴相,「一目雙瞳子」更玄乎,是帝王相。而這在他那個一心想當皇帝的哥哥弘翼看來,李煜的長相只有四個字:非常礙事。李煜本人卻似乎不太理這些,任憑強悍霸氣的哥哥投來警惕目光,他只是一心過著「皇家隱士」的文藝生活,並表現出驚人的天賦,成為當時書畫、詩詞、音樂等十幾個文藝家協會的秘書長,為表心志,還給自己取了一系列很環保很低碳和諧的筆名:鍾隱、鍾山隱士、蓮峰居士、鍾峰白蓮居士等。無奈江湖風波起。那個終日念叨「我要當皇帝我一定要當皇帝」的弘翼哥哥在毒死可能威脅到自己繼位的親叔叔後,連日噩夢,自己也一命嗚呼。這樣,李煜在太子人選三比一的面試中,直接晉級。登基那天,李煜的三個瞳仁中寫滿一種「嗚嗚嗚人家根本不想當皇帝嘛」的哀怨,氣得弘翼差點要爬出來一腳把他踹下去。所以說,對事情太在意的人,往往不會有快樂的結局。然後,古代的相面術,真的好強大啊。
  接著我們來看看男主角的資產和地位。公元957年,被後周打怕的李璟割讓了長江以北的所有土地,並主動削帝號,稱「唐國主」,南唐其實已經淪為其附屬國。取代後周的宋朝就像一隻貓一樣,時不時伸出爪子嚇嚇南唐這隻小老鼠。就在李煜登基那天,被趙匡胤一聲怒叱:我這個人最恨鋪張浪費了,換句話說,你個小殖民地搞什麼天子禮儀?嚇得李煜趕緊寫了一封《即位上宋太祖表》,順便意思意思,送上兩千兩金器、兩萬兩銀器、三萬匹綾羅綢緞。硬漢的臉上終於露出柔軟的笑意。於是,這種意思一發不可收拾,逢年過節,什麼情人節中秋節植樹節愛眼日禁毒日防治荒漠化日,通通都要孝敬宋朝。史書還載,每逢宋朝來使,李煜如同迎接精神文明檢查一樣,不僅非常在意自己的穿著,脫掉皇帝專屬的黃袍而改穿紫袍,還派人把宮殿上象徵帝王氣派的「屋脊獸」卸下。總之,那些年,李煜一邊要陪盡笑臉源源不斷地進貢,一邊要時刻擔心宋朝來踢館,深感「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跨過憂傷版的「貓和老鼠」,接下來是最讓人熱血的部分,男主的情感經歷。十八歲那年,李煜迎娶元老大臣周宗的女兒,娥皇。據曾經鬧過洞房的人回來八卦說。娥皇「通書史,善歌舞,尤工琵琶。... ...至於采戲弈棋,靡不妙絕。」娶到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妖孽,李煜那時候的日子浪漫而甜蜜,閨房打趣,徹夜笙歌,與娥皇玩著玩著就重新恢復了失傳兩百多年的《霓裳羽衣曲》。娥皇的專寵在公元964年後接近尾聲。當時她病重,李煜處於空檔期,就被挖牆腳了,史稱小周后。隨即李煜卻遭到了兩個噩耗:愛子意外,娥皇病死。他的綿綿悲傷也化為了洋洋灑灑的《昭惠周後誄》。從此,李煜與小周后相依。在李煜降宋後,小周后常常被迫到宋太宗趙光義那裡,受盡屈辱。李煜悲憤之際,寫下了神作《虞美人》、《浪淘沙》。
  切掉小周后的哭罵聲,我們來聽聽朋友採訪。
  王國維評:「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人間詞話》)。陶谷云:「後主善書,作顫筆楞曲之狀,遒勁如寒松霜竹,謂之『金錯刀』。作大字不事筆,卷帛書之,皆能如意,世謂『撮襟書』」(《清異錄》)。宋代郭若虛說:「江南後主李煜,才識清贍,書畫兼精。嘗觀所畫林石、飛鳥,遠過常流,高出意外」(《圖書見聞志》)。李煜家保姆說:他還有一個雅好,喜歡藏書,有十餘萬卷圖書,而且很懂圖書鑒賞。
  由上總結:李煜除了不是個好皇帝外,其他樣樣都好。
  李煜被稱為「詞帝」,佔盡了文人的風光,但身為亡國之君,最後死得頗慘。北宋太平興國三年(公元978年),農曆七夕,李煜的42歲生日派對在這裡舉行。酒酣之際,他遙望金陵,吟出一首《虞美人》,掀起派對的高潮。宋太宗沒有出席,卻派人送來了一壺酒。酒中有牽機毒。你可以沒聽說過牽機毒,但你一定知道鶴頂紅,這兩個都是毒藥中的極品。李煜痛苦地縮成弓形,漸漸不再動彈。曾經的雕欄玉砌結束了,後來國破身降的屈辱也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只有那句「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還在餘音繞樑。
  命運的確是個冷笑話高手。做著「隱士夢」的李煜不通政治,有非凡的藝術才華和純粹的詩人之心,偏偏被安排去扛一個國家的命運並且終身在政治的漩渦中飄零。而我們有些人,雖然在從文,卻渾身煙火氣息深諳蠅營狗苟之道。這兩種,都是不得其所,頗為悲哀。好吧,不能再多說了,笑一笑,「一壺酒,一竿綸」。「萬頃中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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