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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梁元帝的虛偽人生

梁元帝的虛偽人生

  中國歷史上,有三個著名的帝王出身的文學世家,前有「三曹」(曹操、曹丕、曹植父子),後有「二李」(李璟、李煜父子),中間的,便是「四蕭」蕭繹父子兄弟四人:梁武帝蕭衍、梁昭明太子蕭統、梁簡文帝蕭綱,以及本文的主角梁元帝蕭繹。
  蕭繹打小就遺傳了這個文學世家的種種優點,聰明伶俐,才五歲就能在父親梁武帝面前朗誦晦澀難懂的《曲禮》上篇,引得左右莫不驚歎。六歲的時候,蕭繹便留下生平第一首詩:「池平生已合,林花發稍稠。風入花枝動,日照水光浮。」可以說,此詩的水平並不在駱賓王七歲所作的《鵝》之下,其中,蕭繹的「風入花枝動,日照水光浮」兩句與駱賓王的「白毛浮綠水,紅掌撥青波」比較起來,真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伴隨高才情的,是蕭繹虛偽下作的性格,比如他喜歡以此作為小聰明的展現,他的姑父名為王琳,生了九個兒子,個個神采飛揚、人中龍鳳,蕭繹嫉妒這些表兄弟搶走自己的風頭,於是故意將自己一個出身低賤的小舅子改名為王琳,跟姑父同名,以便在口頭上佔人家便宜。中國文化中向來有「避諱」的一項傳統,晚輩直呼長輩的名字便被視作嚴重缺乏教養之舉,兼而以當時人父名中有個「嚴」字,讀到「嚴寒」等字眼都忍不住要大哭一頓的社會風氣,蕭繹此舉堪稱賤格中的極品。
  再比如他最喜歡在各種場合標榜自己慕高名而不好聲色,後宮女子多出來的通通賜給有功將士等。但要說他「不好聲色」,那完全是一種瞎言,不好聲色能寫出出色的「聲色文學」?隨手拾取蕭繹的一首《閨怨詩》與君共賞:「蕩子從游宦,思妾守房櫳。塵鏡朝朝掩,寒衾夜夜空。若非新有悅,何事久西東。知人相憶否,淚盡夢啼中。」此詩對閨房中少婦的情態、心理之推測,非但深刻,而且生動而逼真。明末文學家張溥一語中的梁元帝所作詩文,婉麗多情,題材不是妾怨回文,就是君思出塞,非好聲色者不能言。
  蕭繹不僅擅長做活色生香的宮體詩,而且曾經為了一個女人的事跟五哥蕭續結仇,各自懷怨幾十年,此即所謂「西歸內人」事件,事件主角是一個名叫「李桃兒」的美女。蕭繹打小與五兄就沒好兄弟情誼,兩人「少相狎,長相謗」,明爭暗鬥了幾十年,自到天上蹦出個天仙李桃兒出來,矛盾激化。
  蕭繹第一次任荊州刺史,得到這個年輕貌美的李桃兒,天天泡在一起,溫柔鄉里不覺時光匆匆,轉眼蕭繹須得回都城建康。當時規定甚嚴,金屋藏嬌之事不得隨意為之。但蕭繹頂風作案,將李桃兒帶回,不巧風聲走漏被五兄蕭續知曉。蕭續於是到老父親蕭衍那邊告狀。蕭繹嚇壞了,到太子蕭綱那裡哭訴了半天,由太子出面去向老父求情,此事這才告了一段落。「西歸內人」事件之後,「自是二王書問不通」,從此卯上了,老死不相往來。日後蕭續不幸人無長壽之福,在侯景之亂爆發前突然掛掉,死訊傳來,蕭繹覺得長出了一口惡氣,在人前裝得無動於衷,入屋之後高興得蹦了起來,鞋子給蹦斷了都沒有發覺。
  才情極高,又是聲色之徒,人們一般會冠之以另一個稱號風流才子!蕭繹絕對擔得起這四個字。自古沒有不風流的才子,即使長相「絕醜」的左思,在其《三都賦》引發洛陽紙貴一舉成名之後,也想學潘岳那樣挾劍出行,以期出現被一群美女手拉手圍成一圈跳舞的畫面,雖然他最後的遭遇很令人同情,被洛陽城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用臭雞蛋和口水投送到「委頓而返」,但據此我們可知,外貌不堪的才子骨子仍然擁有抹不去的風流本色。
  而蕭繹除了一隻眼瞎掉的天生缺陷之外,相貌其實是不錯的,他三哥蕭綱尊嚴若神,鬚鬢如畫,直髮委地,雙眉翠色,簡直就是傳說中的神人;他老父蕭衍日角龍顏,重岳虎顧儀表非凡;他母親因為相貌出眾才被蕭衍從前朝東昏侯那裡接納為妾。雖然沒有哪本史書直接描寫蕭繹的外貌,但從遺傳的角度講,我們有理由相信蕭繹縱使瞎掉一隻眼,也是類似斷臂維納斯的那種「殘缺美」。一個帥氣的才子比起普通的才子自然風流十倍。
  《鴛鴦賦》一文對於「俱棲俱宿」的鴛鴦羨慕之情,可充分體現蕭繹對於美妙愛情的渴望和期待。蕭繹留下來的一百多首詩作,一半以上為宮體詩也可見其風流本色。更何況蕭大才子的風流是有家庭遺傳之風的。他的父親梁武帝蕭衍雖是著名的佛教信徒,曾四次捨身當和尚,但年輕時也是情種一顆,作為著名的文人集團「竟陵八友」的一員,蕭衍寫起情詩來也是一把好手,在追求愛情理想方面,倒也是父子連心,顯出異曲同工之妙了)。
  蕭繹的三哥蕭綱,風流倜儻自不必多說,「宮體詩」的發明者,甚至為坊間紛紛效仿。居太子東宮多年尤嫌不夠刺激,經常到花柳巷尋求新樂趣,有留下《春夜看妓》之類題目的詩文為證。自是風流才子,又自負甚高,眼光從來往高處去瞄。偶像崇拜是人類的天性之一,蕭大才子所崇拜的都是些常人近乎不敢仰視的人物。例證如下:
  第一類:聖人。就是周公、孔子這類人物。蕭繹自認是這些人的傳人,「周公沒五百年有孔子,孔子沒五百年有太史公。五百年運,余何敢讓焉?」好一個「余何敢讓焉」,這是繼司馬遷在《史記》中公開喊出自己為聖人傳人的口號「小子何敢讓焉」之後,又一位在此問題上不遑多讓的人。
  第二類:人中之龍,一代賢人。代表人物為諸葛亮、桓溫。據說蕭繹生活中常常自比為兩人(自認周公孔子太史公傳人是在自己寫的書上,自比諸葛桓溫乃是在日常生活中,畢竟人和神是有區別的)。
  儘管這兩類崇拜不同程度遭到他人的非議,比如自比周公孔子太史公傳人一事,有清人編纂《四庫全書》者非之曰:「儼然上比孔子,尤為不經。」再比如自比諸葛桓溫一事,所謂「知我者稀」,人生知己本已是少之又少,僅僅裴子野、劉顯、蕭子雲、張纘四人而已,四人之中更是只有張纘一人贊同這種說法。然才子自負之情,已盡顯無疑。
  著書立說,成一家之言,這大概是蕭繹一生除了皇位之外最大的奮鬥目標,甚至可以說,在爭奪皇位的目標甚不明朗的時候,著書才是他最初的夢想。他也確實做到了,在中國歷史上,自從秦始皇開創皇帝這個稱號以來,擁有「皇帝」頭銜的幾百號人當中,唯一留有經史子集四部當中「子」部學說的只此蕭繹一家,別無分號。他自號「金樓子」,書名也為《金樓子》更加難能可貴的是,相比於西漢淮南王劉安召集一幫文士來編寫《淮南子》,劉安本人最多只算個名譽主編的做法,蕭繹的這本《金樓子》可是經他本人之手一字一句撰寫出來,他對這本著作享有實實在在的獨立原創版權。
  他為什麼要寫書,他如此勞神費力著書的動機何在?作為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蕭繹本可以恣意享樂,完全過著一種醉生夢死、夜夜笙歌的生活,那麼他為何要選擇去做這樣一個苦差事呢?要知道,中古的古文除了晦澀難懂之外,要利用方塊字創作出一部承載自己一整套觀點的著作絕非易事,根本不是今日「高產」作家幾個月出一本的好差事,完全是個苦活兒!倒是看他為何如此熱衷於著書立說。
  生命有限、富貴無常,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西方大文豪歌德曾說:「沒有一個人能夠長生不老,也沒有一件東西能夠永久長存。」但在東方中國,數千年以來,人們一直相信有某些東西可以超越生命令人永垂不朽。這些令人死而不朽的東西具體說來有三項立德、立功、立言,即所謂「三不朽」,蕭繹一生所追求的,就是身後留名,死且不朽的歷史地位!
  但是「三不朽」的頭兩項,「立德」與「立功」,似乎都不容易辦到,特別是「立德」,由於標準比較高,只有堯、舜、禹、周公、孔子這類聖人才有辦法做到,蕭繹也承認:「德者非所企及」,所以蕭繹走了捷徑,選擇了「立言」以令自己身後「聲震人間」。雖然諸子百家著作汗牛充棟,隨便拿一本出來都能嚇住有「成一家之言」念頭的後世文人,孔子、孟子、老子、莊子、墨子、韓非子,這些前輩高人的名號立在那裡,想超越他們真是難之又難。故此,春秋戰國那個歷史上思想空前自由的時代之後,天下讀書人千千萬萬,而能夠於百家之外另闢蹊徑,成就一部「一家之言」之書者少之又少,但我們的蕭繹沒有被嚇住,更沒有日後李白到黃鶴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灝題詩在上頭」那種悵然若失的心情,有諸多先賢橫亙於前,仍無畏服之心,堅持勤奮努力,欲成「一家之言」,為此,他付出的努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
  蕭繹自己道:「我十二歲的時候,就很好學了,經常讀書讀著讀著不知不覺天就亮了,當時又患了疥瘡,看書看到將兩個手肘都撐爛了;從十四歲以後,眼睛又出了毛病,自己不方便看書,只好叫左右人等念給我聽,如此堅持了三十幾年,沒有一天停歇。」這種說法可不是蕭繹的自吹自擂,它也是也被大儒顏之推的《顏氏家訓》所證實了的。顏之推年少時曾親眼所見蕭繹的這種用功勁頭,晚來回憶的時候仍然讚歎不已:(梁元帝)以帝王之子的尊貴身份,以童稚少年的弱小年紀,都能勤學如此,我們這些貧寒出身的人怎能不向其學習呢?
  昔日屈原曾發出感歎:「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此不啻也為如今蕭大才子之心境的真實寫照也。於是當其他的貴族子弟盡情享受人生之樂,縱情山水聲色之娛時,我們的蕭大才子忍受住了巨大的寥寂之心,苦心孤旨,躲在某個安靜的角落遍覽經史子集、費盡力氣奮筆疾書,以期早早成就一番文化史上的功業。
  某位梁室貴族子弟名為蕭恭,看到蕭繹刻苦如此,為了寫書連一杯酒都不敢多喝,打心眼裡不以為然,對人道:「我看過的時下之人多了,就沒見過像蕭繹這般不喜歡泡妞喝酒而整日忙著寫書忙得昏頭轉向的人。你們說他如此勞神苦思,千秋萬歲之後,誰給他記載這件事讓他留名青史的啊?還不如像我輩一般,臨清風,對朗月,登山泛水,肆意酣歌也。」
  所謂「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意味環境可以改變人,當時梁朝社會上層普遍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難能可貴的是,蕭大才子卻「出淤泥而不染」,非但沒有泯然於眾人,反倒更加抱定信念要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他的努力、他的付出、他為此在寂寞中流逝的青春時光怎是一般人能想像的?
  尼采道:「誰將聲震人間,必長久深自緘默」,著書成功,撒播自己的思想流傳後世,自然能夠「聲震人間」,但在登上皇位之前的四十多年苦心研讀,奮發著書,就是蕭繹忍受寂寞,長久深自緘默之時。蕭大才子的努力也沒白費,寂寞四十餘,聲震萬古世!他的大作終於寫成了,《金樓子》一本傳世,從此可以令其聲震人間,響徹百世了。但如果我們說出這樣一個事實,恐怕大夥兒還得咋舌一番,《金樓子》還真不是蕭大才子的唯一著作,他的所有著作加起來可以用兩個詞來形容「著作等身,汗牛充棟!」
  清代擅長考據的史學家趙翼指出古往今來,帝王之中著作最豐富者,南梁孝元皇帝蕭繹也!他列了一份書單,為蕭繹的所有著作書目:《孝德傳》、《忠臣傳》各三十卷,《丹陽尹傳》十卷,《注漢書》一百十五卷,《周易講》十卷,《內典博要》百卷,《連山》三十卷,《詞林》三十卷。《玉韜》、《金樓子》、《補闕子》各十卷,《老子疏》四卷,《懷舊傳》二卷,《古今同姓名錄》一卷,《式贊》三卷。另外還有蕭繹的詩詞歌賦文章所集文集五十卷。
  看得頭暈了,事實上,號稱考據專家的趙翼還是遺漏了很多,蕭繹的研究範圍可謂五花八門、包容萬象,除去作為文學家、詩人、學者、皇帝、畫家、書法家的身份之外,他還是一名音樂理論家,對中醫的研究放到今天可拿博士頭銜;他的圍棋水平至少是九段高手,因為他也寫了好幾本棋譜研究;他是姓氏學家,也是玄學研究高手,在眾多研究周易專家之中仍可佔據顯赫的地位。生在重文輕武的南朝的他甚至還寫了一本兵書《玉韜》。更叫人吃驚的是,南朝士大夫們對騎馬十分反感,認為那是野蠻人才做的事情,蕭繹卻還寫了一部研究馬的專著,叫做《相馬經》。他對一些為正直之士所不齒的旁門左道學問也十分感興趣,甚至能夠自己給自己算命,也能通過觀察星相知道天下大勢。
  至高無上的出身、超然卓絕的才情,蕭繹擁有令人艷羨的一切天資,但仍然有煩惱,他的煩惱總的說來有這三大項:一惱惱名節不樹,即上述著書立說一事;二惱,惱恨生理缺陷:風流多情的蕭大才子原來是個獨眼龍!這個生理缺陷給蕭繹造成極大的心理負擔,他性格之中陰暗的一面大概很多也是源自這個缺陷!
  某一日,蕭繹文人雅興大發,便約了學士劉諒等同游江濱,一干人等泛舟江上,一邊飲酒作樂,一邊飽覽江上美景。時臨秋日,江上景色甚美,劉諒忘情地引用楚辭中的一句詩來表達此刻心情:「今日可謂『帝子降於北渚』。」劉諒料想文才了得的王爺蕭繹自然會文思大發,應和幾句詩句,沒想到剛剛還在興致勃勃說「今可稱有樂」的才子王爺卻突然臉色大變,厲聲道:「你是想說下一句『目渺渺而愁予』吧!」一時間氣氛大變,一席賓客身份沒有王爺蕭繹高貴,不知哪裡惹惱了王爺,莫不嚇得兩條腿都在打顫,一場酒席遂不歡而散。
  劉諒回去後大概死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冒犯了王爺大人。我們替他翻一翻《楚辭》方可知道他犯錯在何處。原來他不小心觸到了蕭繹的傷口,楚辭原文裡面兩句正是連在一起的:「帝子降於北渚,目渺渺而愁予!」當時眼睛瞎掉的說法就是「目眇」,「目眇」與「目渺」兩詞音同而字不同,意義也不相同,劉諒根本就是無心之失。但說者無意,聽著有心,恐怕眇、獨、少、缺之類的詞彙都會變成蕭繹所忌諱的字眼,「目渺渺」雖還未被劉諒說出口,但文思敏捷的蕭繹聽覺神經早已被觸動,認為那是在諷刺自己一隻眼,大發脾氣之後,從此對劉諒不再親近。
  他的六哥蕭綸發揮文學世家的才氣,曾作詩諷刺其一只眼:「湘東有一病,非啞復非聾。相思下只淚,望貞有全功。」史書上沒說蕭繹對此有什麼反應,但在侯景之亂發生後,藉著國難的機會蕭綸被蕭繹窮追猛打,一直到被逼死在異國他鄉方才作罷,並且死後屍體還不准收殮可知蕭繹心中的怨恨之深(雖有爭奪帝位的「公仇」在,但諷刺其獨眼的「私恨」亦不能說沒有)。晚年他甚至變得極其陰毒,侯景的狗頭軍師王偉拿他獨眼的事情做檄文諷刺,結果兵敗之日被處以極刑拔出舌頭釘在木板上。
  蕭繹極其忌諱自己瞎一隻眼睛的生理缺陷,徐妃偏偏喜歡挑戰他的神經。每次知道蕭繹要來,倒也是好似高興異常的樣子,很賣力地打扮起來,但卻故意擦粉只擦半邊臉,塗胭脂只塗半邊臉,畫眉毛只畫一邊眉,就是化半面妝,用意再明顯不過,諷刺蕭繹一隻眼。蕭繹難得來一回,面對如此場面,一股無名之火就往上冒,見則必然大怒而出。
  深宮之婦哀怨之情常令人動容,她們選擇反抗的手段不外乎兩種,奪權,公然臨幸男人;退而求其次:與人通姦,給那個帶給她不快樂的臭男人帶綠帽。在男權社會,不是人人做得了武則天,大多人選擇了後一條道路,徐妃也不例外,不過她比起其他人甚至更出格了一點。
  男權主導一切,本色風流的蕭繹在徐妃這邊的失落可以從別的女人那邊尋找到平衡,但徐妃畢竟是後宮女子,絕不可能學劉宋的山陰公主那樣,公開養三十個奶油小生為面首。轉眼芳華已逝,徐妃按耐得了一時,按耐不了一世,年近半老,轉眼徐妃的稱呼漸漸變成「徐娘」了,反正皇子王爺難得光顧一下房門,終於,她扯開最後一塊道德的遮羞布,開始一心一意發展自己的床底隊伍,以補償逝去難再的青春時光。
  徐娘的本色是蕭繹發現不了的風流。唐代詩人羅隱有詩曰:「一種風流一種死」,他所說的多種死法的風流可能是包括王謝大家的魏晉風流、君臨天下指點江山的帝王風流、還有蕭繹未登上皇位前的才子風流。顯然,徐娘有種特殊的風流,不同於以上幾種,她漸漸磨煉了自己作為中年婦女特有的風流,開一代風氣。
  徐娘先是與荊州後堂瑤光寺的智遠和尚私通,接著又看上蕭繹左右辦事的暨季江。暨季江年紀輕輕,長著一張小白臉,卻被年紀已經不小的徐娘勾引,居然敢冒風險讓自己的主子戴綠帽,由此可見徐娘的魅力其實不小,只是蕭繹不懂得欣賞罷了。「開窗逢一笑,未覺徐娘老」,暨季江盡情地享受風流徐娘帶給他的快樂,每次辦完事之後都不禁感歎:「柏直狗雖老猶能獵,蕭溧陽馬雖老猶駿,徐娘雖老猶尚多情。」
  於是「徐娘半老,猶尚多情」典故就此流傳,相關詩句不絕於書,「長板橋頭聽曲聲,徐娘雖老尚多情」,「金粉南朝是舊遊,徐妃半面足風流」(陳寅恪)。現如今「徐娘半老」多單獨使用,字典上的解釋是「用以稱尚有風韻的中、老年婦女」,已經不是一個貶義詞了,至少是中性的意思,今人在紙上閱到這四個字的時候,誰能想到這卻是來自我們簫大才子的一頂大綠帽呢。但是無疑上述的這些煩惱,都不及下面這個煩惱讓蕭大才子更煩心更牽腸掛肚!
  公元548年,梁朝引狼入室,接納侯景的投降,結果處置不當,引發侯景在江南掀起一番驚濤駭浪的戰亂,梁朝江山在風雨之中飄搖不已!趁此機會,對皇位早就窺視多時的諸多蕭姓王爺們紛紛拉山頭擁兵自重,進而自相殘殺,為最高皇位大打出手,蕭繹就是這其中最賣力的一位。
  蕭繹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七,且其母親出身侍女,身份低微,法理上他本沒有繼承皇位的可能,但趁著外敵侯景作亂的機會,蕭繹以其坐鎮的荊州為基地,大力擴充武裝,並運用各種借口攻殺其他州郡的蕭姓王爺,迅速成長為梁朝實力最強大的藩王。在老皇帝發出徵召令調集各路諸侯大軍趕去建康城勤王的時候,蕭繹慢吞吞地趕路,在距離建康城尚有幾百里的半路就駐足不前,保持觀望態勢。
  有一位遠房親屬蕭賁對蕭繹的這種不顧「君父之難」的行為十分憤慨,但又不敢明確表達出來,於是藉著一次與蕭繹玩「雙六」(一種賭博工具)的機會突然爆出一句:「大王都無下意。」一語雙關,斥責蕭繹根本無心發兵東下解救建康城之圍。當蕭繹在還未實質性派出一兵一卒與外賊侯景交戰便打算退兵之後,蕭賁又激憤地跳出來阻止道:「大王以十萬之眾,未見賊而退,奈何?」
  但此話出口,非但沒有讓蕭繹有所慚愧進而讓他收回撤兵的命令,反倒令其將怨毒撒在自己身上,不久之後,蕭賁便因一個小小的借口被砍去腦袋!但是事情並沒有就此完結,日後蕭繹登上皇位後憶起這件事,仍然心頭難平,於是將蕭賁的屍體挖出來又重新殺了一遍!就算如此,蕭繹仍然餘怒未消,於是繼續耍弄他那一套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在各種史料上對蕭賁極盡侮辱之能事。
  在《金樓子》一書中蕭賁幾乎被描繪成十惡不赦的惡棍。比如說他曾在父母的忌日那天接受官職,又曾在醉酒中直呼自己父親的大名(在當時可謂極端不孝之舉)。有人譏此事,蕭賁反倒大笑地回應:「不樂而已,何妨拜官;溫酒之談,聊慕言在。」毫無慚愧之色。《金樓子》又載蕭賁雖然讀書不少,卻無良行,曾在家偷祖母的財物去換酒喝,然後還誣賴是自己母親偷的,害母親被祖母鞭打一頓。完了之後蕭繹發表感慨:「此人非不學,然復安用此學乎?」
  另外,據說蕭繹在自己的另一本書《懷舊傳》中還繼續詆毀蕭賁。只是可惜這本書如今已經失傳,不然我們大概還可以讀到更多精彩的內容。
  當梁朝都城建康終於告破,老皇帝蕭衍、太子蕭綱都落入外賊之手的時候,蕭繹則在長江中上游忙著對付自己的兄弟子侄、擴充勢力。爾後梁武帝被侯景餓死,死訊早就傳到蕭繹耳中,但蕭繹卻一直對天下隱瞞,任由侯景在長江下游肆虐,秘不發喪達一年之久。在砍下一位侄兒腦袋,逼得另一位侄子選擇投靠外敵西魏,並間接害得六兄蕭綸命喪他鄉,將長江中游的大部分勢力整合到自己麾下,贏來一片朗朗乾坤之後,蕭繹終於宣佈國喪,為老父親梁武帝舉哀掛孝。於是蕭大才子搖身一變,變成蕭大孝子,其孝敬行為幾令整個天下都為之震驚。
  蕭繹命人雕刻了一個老皇帝的頭像以寄托哀思。這個頭像選用香氣撲鼻的名貴木料白檀木為原料,置於一座叫百福殿的堂皇大殿內供奉起來,生前被餓死的老皇帝這下可以充分享受「百福」了。據蕭繹的說法,這個供奉老皇帝頭像的百福殿內設有道場,周圍遍插花幡燈燭,有無數僧尼對著頭像頂禮膜拜,這些人拿著蕭繹的皇家供奉,日夜不停地替蕭繹為死去的父親念佛誦經以超度死者。梁武帝一生信佛,這下或可大大滿意一番了吧。
  蕭繹緊接著在欲藉以流芳百世的《金樓子》「立言篇」中恭謹地寫道:「言行在於美,不在於多。出一美言美行,而天下從之,或見一惡意醜事,而萬民違之,可不慎乎?」此真聖人之言也!處在萬民之上的人,言行必然得謹慎再謹慎、小心再小心了,那種隱瞞凶訊骨肉相殘的行為怎能讓天下人知道呢!自此以後,蕭繹每天早晚都要在頭像之前親手供上新鮮蔬菜、時令水果,好生伺候。但凡碰上什麼大小事宜,必定先在頭像前恭恭敬敬地點上三炷香,三叩九拜之後,竭誠地用跟死人交流的特殊語言請示一番,徵得死人的同意之後方得執行。
  因為擔心他的這一片孝心不能夠被旁人充分了解,蕭繹繼續認真地說道:「他的這些做法,雖然沒有哪一本古書上曾明文規定過,但他出於一片感天動地的孝子之心,其實自個兒在家裡一直是這麼堅持做的(家門之內,行之已久)。」而且蕭繹謙虛地表示,他之所以對亡父施以如此隆重異常的禮節,把親爹當作魯國的孔聖人來供養(謹同魯聖),目的實在很小,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僅僅是為了親朋好友們能明白他的這一顆「拳拳孝心」罷了(止令朋友知余此心)。
  不過恐怕老父地下有靈也不會認同他的孝心,透過老父親這顆白檀木頭像,我們只看到一個偽君子的靈魂在江陵城的上空飄蕩。蕭繹的皇帝夢沒持續多久,就以江陵被西魏大軍攻下而破滅。城破之日,西魏軍到處劫掠,這個白檀木雕成的頭像因其奇香異常,被關中那些沒見過奇物的士兵爭搶,最後被士兵們用刀砍成數塊分了。可惜了蕭繹的一片孝心了!
  不久,因侯景已經主動派兵來犯,還在與親人爭鬥不息的蕭繹不得已從內亂中騰出手來與其作戰,最後依靠手下大將王僧辯、陳霸先的努力,將侯景徹底擊垮,光復建康城。在此之前,侯景已接連害死了梁武帝蕭衍、梁簡文帝蕭綱,接著又找來已故的昭明太子蕭統的嫡長孫蕭棟充當傀儡皇帝。在侯景敗亡後,如何處置蕭棟就成了令人頭疼的問題,因為在法理上蕭棟比蕭繹這個七叔爺更具備皇位繼承資格。
  對於這個問題,蕭繹在出兵前就冷冷地對領兵將領下了道密令:「六門之內,自極兵威」。六門是指代擁有六個城門的建康城;自極兵威,就是說可以縱兵自由處理。隱含的意思就是可以悄悄地將蕭棟做掉。侯景敗逃之時,蕭棟跟他的兩個弟弟被鎖在一間密室裡,來不及作處理,待到建康城被勤王大軍光復,兄弟三個砸開密室之門,搖搖晃晃相扶走了出來。三兄弟後來被他們的七叔祖蕭繹的手下請到一條船上喝酒宴,當餓得全無血色的他們只顧埋頭狂飲大嚼的時候,一群士兵突然擁了進來,將他們抓起來全丟到水裡淹死。
  蕭繹的這句「六門之內,自極兵威」,從此成為骨肉相殘的典故,居然還影響到日後的歷史。大明第二任皇帝朱允文,面對起兵跟他爭奪皇位的叔叔燕王朱棣,在派出大軍出征之前叮囑帶兵將領:「從前梁元帝蕭繹說過一句『六門之內,自極兵威』,骨肉相殘,在歷史上引起很不好的影響,我們不要學他,對親人要好一點,你們千萬不可傷了我叔叔的性命,不要使朕有殺害叔父的壞名聲留於後世。」
  就是蕭繹這句話,害了朱允文,他的將領們牢記這句叮嚀,幾次在戰場上已經把燕王的軍隊打跨,可是對燕王本人就是下不了手,只敢想著活捉,於是燕王朱棣次次化險為夷,並在最終取得勝利,攻下都城自己作了皇帝。朱允文則從此下落不明,遂成為一段歷史迷案。
  為了爭奪這個皇位,蕭繹及其兄弟子侄幾位大打出手,最後終於在群雄中勝出笑到最後,但蕭梁王朝也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據《梁書.武帝紀》記載,梁朝全盛時期,疆域曾達到「徵賦所及之鄉,文軌傍通之地,南超萬里,西拓五千」的程度,南梁雖然只守著中國的半壁江山,但鼎盛時期,其疆域也曾昌盛一時。
  但待到蕭繹登上皇位,蕭梁王朝長江以北的土地,幾乎全落入北齊手中,上游的川漢、蜀中大片膏腴土地、戰略要地也被西魏趁火打劫。自嶺南以南的梁境則被蕭繹遠房親戚蕭勃所割據,號令難及。梁朝各地的酋帥則紛紛擁兵自重,保持觀望態度,誰強就準備投靠誰。最悲最苦的百姓則在兵禍中流離失所,記錄在案的戶籍僅剩三萬。蕭繹坐視國禍不理,為了能自己登上皇位,得到的就是這樣一種結果。
  但蕭繹的收穫看來也不小。六代金粉的建康城在侯景之亂中遭到沉重打擊後,能逃出來的梁人紛紛沿長江上溯來投奔江陵,因為江陵不僅僅是上游重鎮,南朝以來地位僅次於建康,在此次大亂中又遠離戰亂而成為一方淨土,而且江陵的主人蕭繹一貫還有愛才的美名,於是各方人才紛紛如朝拜聖地一般會聚到江陵而來。
  算一下,蕭繹利用侯景之亂所收穫的人才除了王僧辯、陳霸先兩員具有統帥之才的名將之外,還有王琳、杜龕、胡僧佑、任約、謝達仁等一干武將,以及陸法和這樣的神秘奇士。至於蕭繹最喜歡的文人,那就更多了,周弘正兄弟,大詩人庾信,大書法家王褒(庾信王褒兩人日後名震關中),「曉音樂,習歌舞」的琅邪王沖,王通、王勱、王質兄弟,沈約的孫子、曾為《千字詩》作注的沈眾,以及在後世的陳朝中頗受重用的沈迥、孔奐等等。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老皇帝已逝,新朝廷也該以我蕭繹為核心建立新一套人才班底了。蕭繹躊躇滿志,在《金樓子》中寫下:「吾於天下亦不賤也,所以一沐三握發,一食再吐哺,何者?正以名節未樹也。」為了追求人才,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蕭繹說自己仰慕周公此舉,是因為「名節未樹」,所以要努力加把勁,已經貴為國君的蕭繹那一番慕賢愛才之心在這篇文論裡面似顯露無遺,然而真正的情況如何呢?
  一方面他的行為舉止顯出他似乎真的愛才。大學士周弘正乃博學之士,年未弱冠便能獨立講解複雜難懂的五經中的一種,以至於他的老師都感歎說:「這孩子,雖然還被人稱作學生,但學識已經堪為師表了。」侯景之亂時周弘正在建康城內,所幸沒死,後來與弟弟周弘讓一起被王僧辯護送到江陵來,蕭繹顯得高興異常,對人說:「昔日晉武帝平定東吳,喜獲二陸(指文學家陸雲、陸機兄弟);而今我擊破侯景,也獲得二周。古今一時,足為聯璧之美。」
  蕭繹也曾把文學家到溉、到洽兄弟比作二陸,在他的寫給各類人才的詩作中也經常看到諸如「我求才子,鯁慰良深」之類的懇切之語,賢君慕才的模樣可謂溢於言表。但這種愛才之心卻包含了十分下作的陰暗心理,真實的情況是:「微有勝己者,必加毀害。」他籠絡這些文才,只是為了反襯自己的才學高出別人很多,如果有人才華高出他自己,他就常常心懷妒忌,甚至手加暗害。「如此者甚眾,雖骨肉亦遍被其禍。」
  從劉之遴被毒死事件可窺見蕭繹內心之陰暗!這位劉之遴,在史書上留有「高才碩學」的美名,尤以古文學見長,曾參與班固真本《漢書》的校對工作,並做春秋大意十科,左氏十科,三傳同異十科進獻給梁武帝,盛名當世。劉之遴早年在荊州早已積累起赫赫聲名,雖然人已經調到京師建康任職,但後到荊州擔任刺史的蕭繹天天耳聞別人對他的交口稱讚,對他可是妒忌到不行。侯景之亂起,劉之遴以七十二歲高齡,奇跡般地從死人如麻的建康城逃了出來,想投奔江陵老家,但其來奔消息被蕭繹知曉後,因被擔心名氣太響會蓋過蕭繹,竟然被蕭繹派人在半路上毒死。
  而且,劉之遴並沒有一死了之這麼簡單。鑒於他生前的名聲,變成死屍的他,居然還被毒殺他的那個人拿來大做文章,為自己臉上貼金。蕭繹不但很賣力地收殮劉之遴的遺體,並且充分發揮其才子本色,揮舞起丹青妙筆,以其過人的才氣,親自書寫了一篇文采上佳的墓誌銘以表悼念,並隆重地為他舉辦了一場葬禮。
  據說劉之粼的葬禮辦得很風光,因為湘東王痛惜這樣一名人才之死,特地贈送了很多陪葬品。死者的家屬感激涕零,齊聲感謝湘東王的特殊禮遇。荊州父老更是齊聲交口稱讚湘東王蕭繹的舉止,更多正在下游遭難的人則拼了命也要西上投奔到湘東王的麾下。「江陵是安身樂土,湘東為愛才良主!」落難士族中間流傳著這樣的話,一時間,能從建康城逃出來的落難士族,都攜家帶口趕往江陵來,在他們眼裡,湘東王蕭繹儼然成了西方佛祖,江陵則成了他們的朝聖之地和避難之所。
  所有落難的士族,能從建康城逃出來的,都攜家帶口往荊州趕來。湘東王手下的將軍們也十分積極地派出軍隊幫忙護送,江陵成了地獄以外的一方樂土。除去新獲得的大量人才,蕭繹縱使為得到帝位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他還是會覺得付出沒有白費,因為他還得到大量他這一生永遠不會嫌多的東西——書籍,而且是一下子多了七萬多卷,幾乎使自己四十年多年辛苦聚集的數量整整翻了一番。
  七萬多卷的圖書放在今天可能是隨便一家縣級圖書館都能達到,不足為奇,但在印刷術還沒發明的六世紀中國,這可是一筆驚人的數量,要知道宇文泰的兒子建立北周之初,整個國家的藏書算起來才8000多卷。蕭繹獲得這批圖書,加上自己原來所有,除去重複,數量多達十四萬卷。此時他在兩方面都達到人生的巔峰,作為官僚集團的成員,他已經站在那個金字塔的頂峰;作為知識分子的一員,他已聚累起天下讀書人最羨慕不已的財富。
  如果嫌單純枯燥的數字不足以說明問題,我們來做一個縱向的比較,西漢做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圖書目錄大規模整理的時候,整個大漢帝國的國家藏書只有三萬三千零九十卷,還不到蕭繹如今所擁有數量的零頭。兩漢遭遇王莽事件和董卓之亂,圖書被焚燬了非常多,經過曹魏的大力恢復,到西晉時候,反而落到不到三萬卷。又經五胡亂華,東晉偏安江左,東晉皇族逃命尚且不及,哪裡會顧得上搬著大部頭的書跑,於是中華文化事業再遭一次重創,東晉立國之初清點一下,居然只有可憐兮兮的三千零一十四卷,寒酸到簡直不及如今梁朝隨便一個大知識分子家中的藏書量。
  儘管一直在恢復,並有了很大的發展,但是令蕭繹十分驕傲的是,到目前為止,無論哪個王朝的國家藏書量,都沒有蕭繹一人的私人藏書來得多。我們在這裡必須得不斷強調書籍的數量,是因為要讓讀者形成一種認識,數量龐大的書籍聚集起來不易,而一旦付之火海,其損失之大,足以令天下喜愛中華文化之人深足痛心,這種痛,隨著我在講述這段歷史的深入,愈來愈重,愈來愈深。
  552年,蕭繹通過割讓土地的方式請來西魏相助,戰勝了最後一個皇位競爭對手八弟蕭紀,在通向皇位的道路上終於不再有任何障礙,於是,在這年的11月,蕭繹在江陵完成登基儀式,正式稱帝,史稱梁元帝。蕭繹在《金樓子》中一直宣稱自己希望做個「文武二途,並得鑄匹」的有為君王,可惜其統治尚未展開,文武才華均未及時展現,江陵政權即遭到西魏大軍的洗劫,國破身亡。
  江陵政權建立之初,蕭繹便犯下一連串愚蠢的錯誤:
  一、定都於江陵而非建康。江陵不僅政治影響力無法同六朝古都建康城相比,而且坐落於長江北岸,無險可依,兼又處在襄陽的槍口之下,而襄陽住著一個對蕭繹恨之入骨的人,投靠西魏而躲過蕭繹屠刀的侄子蕭察!
  二、變相流放功臣王琳、陸法和。王琳的手下都是江洋大盜,勇悍難訓,蕭繹心中厭惡便將其調到嶺南,這樣一來,一旦江陵有變,王琳縱有翅膀也難第一時間趕到。陸法和因自求官職「司徒」惹得蕭繹十分不悅,兼而陸法和鎮郢州擅自招兵買馬,令蕭繹神經十分繃緊,防之堪比防賊,雖然陸法和自稱招兵買馬是為了對付襄陽的蕭察以及蕭察的靠山西魏。而江陵政權最可依賴的軍事力量王僧辯、陳霸先所部都分佈於長江下游清剿侯景餘孽。故此,江陵周圍兵力寡弱,軍防形同虛設。
  三、外交失誤討好北齊而結惡西魏。這一條是最致命的,因為它給了西魏發兵的借口。就在登基後不久,蕭繹即給西魏權臣宇文泰寫了一份言辭悖漫的書信,聲稱兩國應當按照之前的界限重新劃定國界。也就是說,蕭繹要求西魏將所吞下的土地吐出來還給蕭梁帝國,按照蕭繹天真的設想,這些本來就屬於蕭梁「神聖不可侵犯」的國土,是西魏趁火打劫給強佔了去的,現在梁國內亂已定,跟西魏這個強盜討回來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蕭繹大概忘了,在他面臨困境的時候,西魏曾出力幫他解決了很多問題,包括擒殺了其六兄蕭綸,出兵在背後偷襲其八弟蕭紀,幫助他消除皇位爭奪上最具威脅的兩個對手。作為回報,西魏則得到在這些軍事行動中所佔領的土地!在戰爭法則中,這些協定不管是書面的還是口頭的,西魏都將視之為神聖不可侵犯的合約,並將憑藉強大的實力誓死捍衛之。蕭繹不知動了那根筋,將這些協定忘得一乾二淨,開口要求西魏將這些吞下的肉再吐出來,這種行為無疑是給自己提前買好前往地獄旅遊的門票。
  宇文泰閱信完畢,立即召來諸將議事,怒道:「古人有言,天之所棄,誰能救之,說的不是蕭繹還能有誰?」公元556年11月,宇文泰派出五萬精兵,由對蕭繹恨之入骨的蕭繹侄兒蕭察(他因投靠西魏而躲過蕭繹的屠刀)帶路,直撲江陵,欲一舉滅之。可笑的是,蕭繹自己招惹了敵人,卻不肯相信新的戰爭已經迫在眉睫,對於各種途徑送來的十萬火急的軍情都置之不理,即便魏軍已經兵臨城下了,蕭繹仍然同他的一班臣子在城頭繼續開展《老子》的學術研討會,此舉堪稱人類歷史上的一大奇聞!
  西魏大軍遠不是侯景的烏合之眾可比,蕭繹很快嘗到流放功臣的惡果,才幾天時間,魏軍即將江陵城外圍的據點逐個拔除,將蕭繹圍困在城中。告急的消息雖然發佈出去了,接到消息的王琳也心急若焚,星夜趕路來救,下游的王僧辯、陳霸先也積極做反擊部署,但是直到江陵城被攻破,江陵被搶掠一空,這些人也沒一個人能趕到。
  而距離江陵城僅咫尺之遙的陸法和雖然主動發兵來救,但即便是覆亡的危險迫在眉睫,蕭繹依然不放鬆對他的猜忌,用一條口氣極其強硬的命令硬生生讓其將已經啟程的大軍撤退回本部鎮守,陸法和失望至極,只好提前披掛一身縞素來表示對國家前途的徹底失死心。
  書生意氣與作秀專家的矯飾性情,在此番劫難過程中,暴露無遺!蕭繹也將為此嘗到苦果。魏軍圍城二十八日,城中尚可一守或仍有可突圍的時機,蕭繹卻已喪失全部信心,頹然長歎:「我蕭世誠何以流落到這種地步啊?」他選擇了束手投降。投降之前,蕭繹卻下了一道不可原諒的命令將一生辛苦聚集起來的這十四萬卷的圖書,放火燒燬!
  這是繼秦始皇焚書坑儒以來,中國歷史上最大的文化破壞事件,蕭繹,在歷史成敗排行榜上被釘在恥辱柱上的同時,也成為破壞中華文化的千古罪人!
  在蕭繹之前,中國古代圖書曾遭遇過四次劫難:
  一、秦始皇「焚書坑儒」,須數焚燬百家言論,此為書籍一厄;
  二、王莽之末,長安兵起,宮室圖書,並從焚燼。此為書籍二厄也;
  三、東漢末年,董卓之亂,挾漢獻帝遷都,軍人大亂,將包裹書籍的絹布取出作為軍帳,書則四處遺棄,損失慘重,此為書籍三厄也;
  四、五胡亂華,匈奴人攻破西晉兩京,兩位皇帝先後被俘,受盡侮辱,城破國亡,士民之命尚且不能保全,何論書籍?匈奴蠻族又缺乏禮教,文化典籍於他們用處比不上一頓酒肉,於是皇家藏書須數焚燬,此為書籍之四厄也;
  加上他這一次將這十四萬卷圖書一朝全部焚燬,是為隋唐一統之前,中國圖書事業遭遇的「五厄」。最後的插曲是,江陵城破之後,蕭繹那座著名的江陵大獄被魏軍打開,裡面有幾千各類「案犯」因此僥倖撿回一條性命。這些人,在魏軍攻城之前曾有人跟蕭繹建議,應該全部釋放以協助守城,但得到的回復是:不准,而且必須全部用木棍活活打死!幸而,此命令還未來得及得到執行,江陵城已經告破,這些人終於沒有沾染到蕭繹口口聲聲「尚仁」的仁義光輝,撿得一條命在。
  另外,這個監獄還有一群特殊的人,那些同蕭繹爭奪皇位失敗的兄弟子侄們的後代,這些人滿身刑傷,肌肉腐爛,膿血交流!見此慘狀,魏軍主帥於謹也忍不住怒斥蕭繹:「他們都是你的骨肉之親,而你卻忍心凶殘如此,怎麼可以當君王!」蕭繹,無以為應!其後,蕭繹被魏軍交給其侄兒蕭察處置。蕭察對這位已經失去毒牙的毒蛇叔父沒有任何手下留情,盡情發洩其憤恨之後,用一個大土袋將他壓死!
  這個披掛著虛偽外表的才子皇帝,至此,結束了其甚不光彩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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