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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大明帝國難吞的苦酒山海關大戰

大明帝國難吞的苦酒山海關大戰

  「兩京鎖鑰無雙地﹐萬里長城第一關」。山海關﹐故稱榆關﹐據說是秦時蒙括北防匈奴﹐「植榆為塞」﹐所以邊塞多榆木﹐榆關之名便得於此。明代曹代蕭有詩曰﹕「榆關十月馬毛僵﹐手挽雕弓射白狼。一陣雪花飄玉屑﹐西風猶趁馬蹄忙。」。
  描述了山海關秋末冬初的景象。但古榆關並不完全就是後來的山海關。古榆關在今撫寧附近﹐四周土地空曠﹐無險可據﹐明初徐達北伐殘元勢力﹐率軍來到此處﹐見其東八十里處「枕山襟海﹐實遼薊咽喉」﹐非常險要﹐便把關城移到那裡﹐成為萬里長城東段的一個重要關口﹐由於它倚山臨海﹐所以人們新稱它為山海關。
  山海關確實是軍事上的戰略要塞﹐用明朝人的話說﹕「山海關外控遼陽﹐內護畿輔﹐防扼海泊倭番﹐驗放高麗﹐女真進貢諸夷﹐蓋東北重鎮。譬人之身﹐京師則腹心也﹐薊鎮責有背也﹐遼陽則臂指也﹐山海關則節竅﹖卻是最緊要者也。」因此﹐明朝統治者對其防務十分重視﹐關城東北﹐墩台守望﹐鱗次櫛比﹔柳柵沙溝﹐縱橫路旁。特別是關城修得十分堅固﹐呈四方形形﹐周圍八里多﹐牆高數丈。且四門之上皆有城樓﹐透過箭窗﹐北望長城﹐蜿蜒曲折﹐十分雄偉﹔東觀大海﹐可見巨浪「搖落千層花噴雪﹐怒號萬里勢奔雷」﹐極為壯觀。明朝後期﹐努爾哈赤起兵反明﹐遼東吃緊﹐幾次大軍出征皆由此通過﹐「兵役繁興﹐商賈輻湊﹐五方雜處」﹐彷彿成了一個都會。對於這樣一個重要衝塞得地理意義﹐清統治者是不會不清楚的。
  早在天聰年間﹐皇太極降朝鮮﹐撫蒙古﹐免除了後顧之憂﹐又打下了大凌河﹐準備進一步圍困松錦。特別是天聰三年皇太極親率大軍破邊牆進圍北京﹐大舉攻明便已在日程之上。這時﹐便有許多議官建議攻打山海關﹐取得進一步向關內攻打的通道。天聰六年張弘謨就曾建議「直抵關門﹐再遣精騎由口外趁虛闖入﹐內外夾攻山海關﹐則關外各城可傳檄定﹐東西道通」。寧萬我更請「急圖山海」﹐認為「寧錦八成﹐攻取為難﹔山海一區﹐圖謀較易」﹐取得山海﹐可內外夾攻錦州等關外城池﹐又可進窺畿輔、北京﹐實在是一舉兩得之策。更有馬光遠告誡﹕「… …越山海而不攻… …是明損聲勢﹐暗失機會」。在這種情況下﹐決策人皇太極卻偏偏不採納這些建議。有人精闢地分析說﹐這一是因為皇太極當時迫切希望議和﹐影響了他對進取策略的認真思考﹔二是因為諸王貝勒劫掠財物的故習不改﹐並不重視攻城戰守﹔三是皇太極對漢官仍心存疑忌﹐如此之多的漢官倡議攻取山海關﹐是否別有用心﹐也促使皇太極心理上的提防和疑慮﹔四是因為攻堅不易﹐代價太大﹔五﹐也是最根本的一條﹐是皇太極害怕在滿族發展不夠充分之時入據山海﹐會即刻被漢族同化。
  實際上﹐皇太極未敢在天聰年間攻取山海關﹐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明軍十分重視山海關這個京師的門戶﹐因此在關前關上層層設防﹐並不易攻取。明朝統帥熊廷弼、孫承宗、袁崇煥等之所以反對王在晉、高第等人放棄遼西、退守山海的意見﹐就是要在山海關外層層佈防﹐大凌河、小凌河﹐寧遠、錦州、松山、杏山﹐乃至中前所、中後所、前屯衛﹐即所謂「守關當於關外守之」﹐使皇太極攻取山海關等於攻取十數個堅城﹐所耗代價並非可與僅攻佔一個山海關城可比。因此﹐天聰三年、八年﹐崇德元年、三年、七年等幾次入關﹐都繞道西行﹐或從蒙古科爾沁草原進入喜峰口﹐或入山西趨宣大﹐或由延慶入居庸關﹐或由牆子嶺毀邊牆而入﹐全不考慮山海關。
  而天聰三年袁崇煥回援京師﹐正是自山海關調集各部扼守﹐自己搶居薊州﹔崇德元年阿濟格出邊攻明﹐皇太極又另派多爾袞、多鐸等人率勁旅往山海關進發﹐牽制彼處的明軍﹐說明山海關的防守力量還是比較強的。正如後來皇太極所認為的那樣﹐「大軍屢入塞﹐不得明尺寸地﹐皆由山海關阻隔﹐而欲取關﹐非先取關外四城不可」。結果崇德六年到七年﹐清軍連克錦州、松山、杏山、塔山﹐開始打開通往山海關的通路。於是﹐崇德七年(1642)九月﹐李國翰、佟圖賴、祖澤潤、祖可法、張存仁等一起請求皇太極「直取北京﹐控斷山海」﹐以成大業﹐而皇太極則堅持認為「北京如大樹﹐不先削其兩旁﹐何能傾仆。朕今不取關外四城﹐豈能克山海關﹖」他這種充分認識到自己的實力﹐穩紮穩打﹐步步為營﹐消滅敵人有生力量﹐而決不急躁冒進的戰略思想使及其難得的﹐從實踐上看﹐也是非常正確的。
  到順治元年三月中旬﹐由於吳三桂奉詔盡撤遼民入關﹐關外寧遠諸城便為清軍不戰而得﹐清軍且乘勝追至山海關下﹐「屯紮懊惱嶺下﹐不攻關﹐亦不去」﹐等待多爾袞的命令。按照皇太極生前的想法﹐這時攻打山海關可謂時機成熟﹐但他無法料及的是﹐形勢有了突然變化﹐農民軍已攻佔了北京﹐甚至山海關也已為農民軍所有。那麼﹐多爾袞這次全力攻明是否可以攻取這個軍事重鎮﹐然後進逼畿輔﹐抑或仍舊走老路﹐繞道而西﹐「毀邊牆而入」﹖
  吳三桂降而復叛於農民軍﹐重據山海關後﹐自己已處於腹背受敵的窘境。既然與農民軍不共戴天﹐就勢必求助於關外清軍。且不說吳三桂與清朝統治者有著階級性質上的一致﹐其親屬同僚大都在為清朝服務這一點﹐也對他降清極為有利。特別是吳三桂打出為恢復明朝而戰、替先帝復仇的旗號要求清軍入援﹐不僅對降清的他心理上是個安慰﹐在號召漢族地主階級方面也會順利得多。於是﹐吳三桂立即派人召集山海關的士紳大戶﹐緊急商議如何對付非常可能出現的農民軍大軍平叛的情況。正像這些士紳之一的余一元詩中所記述的﹕「一朝忽下令﹐南郊大閱兵。飛騎喚吾伎﹐偕來共參評」。但是﹐由於山海關城小人多﹐很多居民商賈又因戰亂而遷移﹐因此吳軍的供給已成問題。「倉庫淨如洗﹐室家奔匿多。關遼五萬眾﹐庚呼如何!」但事情緊急﹐只有強向百姓紳商征餉﹐所謂「捐輸兼斂科」﹐然後把全體軍民全部武裝起來﹐準備對付農民軍的討伐。隨即他們又一同定計﹐一方面派人出關向清軍求援﹐一方面又派人西去﹐向農民軍詐降﹐以爭取時間﹐等待清軍來助。
  三月二十六、七日吳三桂自玉田叛歸山海關﹐四月初消息便傳入京師﹐但未得到確認。至唐通被擊潰﹐吳三桂正式扯大旗宣佈反對大順政權確已為李自成所知﹐已是四月初十左右﹐這一日﹐「平西伯吳三桂移檄至京﹐近京一路盡傳」。李自成聞訊﹐便於十二日召集部下商議東征﹐並定於次日啟程﹐親政山海關。行期一定﹐李自成便將明大學士陳演、定國公徐允貞、新建伯王光通等官員貴戚六十餘員斬於西華門外﹐留牛金星、李牟等人守京師﹐以安後方。十三日﹐李自成率劉宗敏、李過等六萬人馬﹐出東長安門赴通州﹐十五日抵密雲﹐十七日至永平﹐十八日便派先頭部隊前去攻打山海關。
  山海關之戰﹐從事後來看﹐對清軍和農民軍來說都是關鍵性的一戰﹐因為在山海關這個地方﹐兩軍將要第一次交鋒﹐並且一決勝負。而且山海關之戰的勝負﹐將決定兩大政權的命運。李自成得到吳三桂降而復叛的消息後立即出征﹐說明他意識到了山海關的重要性﹐但他並沒有意識到此去要與清軍接仗﹐並且始終抱有招撫吳三桂的僥倖心理。因此﹐他不僅把明太子朱慈糧和永王、定王﹐以及吳三桂之父吳襄帶在軍中﹐試圖再以君父之德感而化之﹐而且把明降臣張若騏帶在軍中﹐為他出謀劃策﹐也是希望以張若騏與吳三桂的親誼關係來勸降吳三桂。因此﹐當吳三桂派高選、李友松、譚邃環、劉泰臨、劉台山、董鎮庵六人前來詐降緩師時﹐李自成必然受到影響。我們知道﹐李自成軍進山海關﹐可自通州、三河、玉田、盧龍直抵山海關﹐但在三河遇到了這六個詐降者之後﹐不知為何又北赴密雲﹐然後回過頭來﹐奔東南至盧龍﹖無論這是不是詐降者詭計得逞的表現﹐但行軍路線延長﹐誤了一天的時間﹐戰機就被耽擱了﹐沒有能在清軍抵關之前消滅吳三桂﹐因此還在山海關戰役發生之前﹐就已潛伏下了李自成農民軍必敗的因素。
  然而戲劇性的是﹐清軍也並不是一開始就抓住了戰機、意識到這裡要發生一場生死存亡的鬥爭得!四月初九日﹐多爾袞同多鐸、阿濟格、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羅洛渾、尼堪、博洛、滿達海、博和托、沈志祥﹐以及朝鮮國世子﹐與八旗固山額真、梅勒章京一道詣堂子、奏樂、行禮、陳列八纛﹐對天行禮。然後統帥滿洲、蒙古八旗的三分之二﹐漢軍八旗全部﹐及三順王、續順公德兵馬﹐鳴炮出征。十三日﹐清軍到了遼河邊﹐三、四天只走了一、二百里。多爾袞在這裡把洪承疇找來﹐徵求他的意見。因為降清漢官中﹐只有洪承疇和農民軍面對面交過手﹐對這仗怎麼打﹐洪承疇最有發言權。於是﹐洪承疇向多爾袞建議﹕
  第一﹕「今宜先遣官宣佈王令﹐以示此行﹐特掃除亂逆﹐期於滅賊﹐有抗拒者﹐必加誅戮﹐不屠人民﹐不焚廟舍﹐不掠財物之意。仍佈告各府州縣﹐有開門歸降者﹐官則加升﹐軍民秋毫無犯。若抗拒不服者﹐城下之日﹐官吏誅﹐百姓仍予安全。有首倡內應﹐立大功者﹐則破格封賞。法在必行﹐此要務也。」一方面重申了範文程關於申嚴紀律、實行安撫政策的建議﹐一方面又通過威脅和利誘﹐勸告沿途官民歸順。
  第二﹕「流寇初起時﹐遇弱則戰﹐遇強則遁。今得京城﹐財足志驕﹐已無固志。一旦問我軍至﹐必焚其宮殿府庫﹐遁而西行。賊之騾馬不下三十餘萬﹐日夜兼程﹐可二、三百里﹐及我兵抵京﹐賊已遠去﹐財物悉空﹐逆賊不得除﹐士卒無所獲﹐亦大惜也。今宜計道裡﹐限時日﹐輜重在後﹐精兵在前﹐出其不意﹐從薊州、密雲近京處﹐疾行而前。賊走則即行追剿﹐倘仍坐據京城以拒我﹐則伐之更易。如此庶逆賊撲滅﹐而神人之怒可回﹐更受其財畜以賞士卒﹐殊有益也。」洪承疇當然不知道農民軍此時正發兵奔赴山海關平叛﹐因此建議清軍輕裝簡行﹐迅速繞道入邊牆﹐從密雲直下正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農民軍「逃遁」之前﹐圍住北京。如果多爾袞接受了洪承疇的建議﹐並在吳三桂乞師之後仍然這樣做的話﹐便會形成偶然的批亢搗虛、圍魏救趙之勢﹐因為李自成的主力已離開京師﹐彼處只有萬餘守軍﹐如清軍乘虛攻下北京﹐便會與吳三桂一起﹐形成對李自成東征軍的兩面夾擊之勢﹐農民軍的境況將會更為不利。
  第三﹕「初明之守邊者﹐兵弱馬疲﹐猶可輕入﹐今恐賊遣精銳﹐伏於山谷狹處﹐以步兵扼路﹐我國騎兵不能履險﹐宜於騎兵內選作步兵﹐從高處觀其埋伏﹐步兵在前﹐騎兵在後。比及入邊﹐則步兵皆騎兵也﹐孰能御之﹖若沿邊仍復空虛﹐則接踵而進﹐不勞餘力。抵京之日﹐我軍連營城外﹐偵探勿絕﹐庶可斷陝西、宣府、大同、真、保諸路﹐以備來攻﹐則馬首所至﹐計日功成矣。流寇十餘年來﹐用兵已久﹐雖不能與大軍相拒﹐亦未可以昔日漢兵輕視之也。」對於如何與農民軍交戰提出了具體的戰略戰術﹐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洪承疇敦請多爾袞重視農民軍的戰鬥力﹐不要對其掉以輕心﹐對多爾袞後來的決策影響很大。
  從以後事態發展來看﹐多爾袞基本接受了洪承疇的建議。儘管此次出兵意在奪取中原﹐但對農民軍的沿邊防禦﹐如山海關等關的手背情況不甚瞭解﹐使多爾袞不敢貿然輕進﹐只得緩緩前行。到十四日﹐多爾袞還傳令於次日行獵。十五日到翁後﹐仍不過離瀋陽三百多里﹐顯然是在猶豫觀望。然而就在這時﹐從南邊來了兩名使者﹐他們的突然到來﹐竟使整個局勢改觀﹐可以說對滿族本身的社會發展道路﹐乃至對中國封建王朝興衰更替的結局產生了重大影響﹐其效果如此﹐當然是當事人們所無法料及的。
  來人正是吳三桂差來向清兵求援的使節副總兵楊坤、游擊郭雲龍。四月十五日晨六、七點鐘﹐清軍起程行進了五里左右﹐遇到了吳三桂差來向清兵求援的使節。多爾袞立即下令停止前進﹐召見這兩個求援使者。二人向多爾袞呈交了吳三桂的信函。信上說﹕「我蒙先帝提拔﹐肩負遼東總兵的重任﹐王爺的威望﹐我是一直深慕的。但春秋之義﹐不能越境交往﹐所以很久沒敢聯繫﹐作為臣子的情誼﹐諒王爺應該理解。如今我國以寧遠孤立一方﹐命我放棄寧遠﹐鎮守山海關﹐從而鎮守東部邊疆、防衛京城。不想流寇攻打北京﹐由於人心不穩﹐奸黨開門投降﹐先帝不幸身亡。如今賊首稱帝號﹐搶掠婦女財物﹐罪惡之極﹐真是赤眉、綠林、黃巢、安祿山之流﹐天人共怒﹐眾叛親離﹐馬上就會失敗。… …各省宗室紛紛興舉義兵﹐山左江北﹐星羅棋布。我受國厚恩﹐不忍百姓遭難﹐據守邊門。雖想興師問罪﹐以安人心﹐但京東地小兵弱﹐特泣血求助。我們與你們通好二百餘年﹐今我們遭國難﹐你們應有惻隱之心﹐而亂臣賊子也不是你們所能容忍的。除暴剪惡﹐拯救危難﹐救民水火﹐是大仁大義之事﹔興滅跡絕﹐取威定霸﹐可得大名大功﹐何況流寇聚集了金帛子女無數﹐清軍一到﹐都是王爺你的。王爺以蓋世英雄的身份﹐在此關緊時刻﹐希望考慮我這個亡國孤臣的忠義之言﹐速選精兵直入中協、西協﹐我自率部直抵北京﹐滅流寇於宮廷。我報答貴朝的決不是財帛﹐而將裂土以酬。… …本應上書貴朝皇帝﹐但由於不知你們的禮節﹐所以只好請王爺轉奏。」。
  吳三桂在這封信中﹐除了說明當時形勢及一些客套話之外﹐主要表明他站在明王朝立場上請求清軍支援的態度﹐還沒有表示表示降清。其條件是與清軍分治中原﹐或說「訪東宮及二王所在﹐立之南京﹐黃河為界﹐通南北好」。再者請清軍入喜峰口、龍井關﹐牆於嶺諸處(即中協、西協)﹐自己從山海關出兵(即東協)﹐分兵合擊。吳三桂派出信使時是十三日﹐顯然不知道農民軍已起兵東征﹐或者還寄希望前去北京詐降的六個人能取得成功﹐因此並未請清軍直奔山海關。也許﹐吳三桂也不希望清軍佔據自己的勢力範圍﹐因為他此時還是希望清軍「幫忙」之後仍撤歸一隅。
  多爾袞看了信﹐當然會感到意外。他沒想到屢招不降、抗拒關寧的吳三桂會如此輕易向清軍敞開大門﹐特別是吳三桂並不說投降﹐而且讓清軍另道入邊﹐不赴山海﹐更使人有些懷疑。他對阿濟格和多鐸說﹕「莫非三桂知我南來﹐故意引我上鉤﹖而且我軍三次圍困明都﹐不能立克﹐自成一舉破之﹐其智勇肯定過人﹐如今率大軍而來﹐志不在小﹐是不是想乘勝攻遼﹖」。
  於是他派學士詹霸、來袞赴錦州與郭雲龍去山海關探聽虛實﹐楊坤留在清軍營中作人質。奇怪的是﹐為什麼多爾袞出兵時未把操紅衣大炮的漢軍帶在軍中以備攻城之用﹐而此時才突然派人去召喚﹖是多爾袞以前並沒有考慮攻打關內各城(如北京)﹖還是多爾袞對吳三桂不放心。假如兵臨城下﹐發現是詐﹐便可用大炮攻關﹖由於記載上的缺陷﹐我們很難回答這些問題﹐但我們至少可以說﹐多爾袞雖然知道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但對吳三桂的真實用心仍然疑慮重重﹐不得不做好各種應急準備。
  經過一天策劃商議﹐四月十六日﹐大兵啟程向山海關進發﹐當日到西拉塔拉。多爾袞已寫好給吳三桂的覆信﹐叫人送去。信上說﹕「我們一向想與明朝修好﹐屢次寫信﹐但明朝君臣不管國家受難﹐軍民死亡﹐不曾有一言相答﹐所以我們三次進兵攻打﹐對明朝官吏表明我們的想法﹐就是要明朝皇帝考慮通好。如今我們不再這樣做了﹐只要平定國家、於民休息而已。我聽說流寇攻陷京師﹐明主慘死﹐不勝發指。於是率仁義之師﹐破釜沉舟﹐誓不返﹐滅亡流賊﹐出民水火。到平西伯遣使來信之時﹐我很高興﹐於是率兵前進。伯想報恩﹐與流賊不共戴天﹐當然是忠臣之義﹐所以儘管一向與我為敵﹐如今也不必因為以前的事存有什麼疑慮。… …如果率眾來歸﹐一定封以故土﹐升為藩王﹐一方面報了國仇﹐一方面克保身家﹐子孫萬代﹐永享富貴。」。
  多爾袞這封信表面上冠冕堂皇﹐實際上就是一封招降書。他想讓吳三桂明明白白地表示歸順﹐別想走第三條路。因此他根本不理會吳三桂提出的什麼「裂土分封」條件﹐而是以一國之主的口氣﹐用「封以故土﹐升為藩王」的條件招降吳三桂﹔而且沒從中、西協入邊﹐逕直南下﹐直奔山海關而來。這一番書信來往﹐乃是多爾袞與吳三桂討價還價的「外交」鬥爭的第一回合。
  在這種即心懷疑慮﹐又還在討價還價過程中的情況下﹐多爾袞當然不會急速前進。四月二十日﹐即四天後﹐多爾袞以平均每天六十里的速度來到連山驛(寧遠以北﹐今錦西)﹐這時候﹐李自成的大隊人馬已經來到山海關下。於是﹐吳三桂又派郭雲龍和孫文煥來見多爾袞﹐遞交了書信﹕「接到王爺的來信﹐知大軍已到寧遠﹐救民伐暴﹐扶弱除強﹐義聲震天地。您幫助我們實在是為了我們先帝﹐我的感謝是微乎其微的。我按您的指教﹐立即派出精銳到山海關以西的緊要處﹐引誘賊寇速來。如今李賊親率黨羽駐紮永平一帶﹐此乃自投陷阱﹐天意亡他。現在我已盡整精銳部隊﹐希望看時機合適就出發﹐如果有幸王爺速率軍隊直入山海﹐首尾夾攻﹐逆賊可擒﹐京東京西可傳檄平定。另外您的仁義之師﹐首重安民﹐發佈的檄文非常合適﹐但更請大軍秋毫無犯﹐這樣百姓心服﹐財物、土地也可到手﹐什麼事不能做成呢﹖」。
  這時吳三桂已得知農民軍逼近山海關﹐也從郭雲龍帶回的多爾袞書信中得悉清方的要求﹐更清楚清軍已直奔山海關而來﹐在這種情況下﹐吳三桂只得暫時放下一些具體的談判條件﹐緊急要求清軍入關。多爾袞見此書信﹐也就下定決心﹐立即日夜兼程﹐越過寧遠﹐小駐沙河驛(中後所與前屯所之間﹐距連山一百五十里﹐距山海關一百里)﹐而後繼續出發。二十一日﹐清軍尚離山海關十里之遙﹐但已隱約可聞關內炮號轟鳴﹐喊殺陣陣。多爾袞知道﹐這是農民軍在與據守關城的吳三桂軍交戰。的確﹐歷史上著名的山海關之戰就在這天開始了!
  歷史上常把這次戰役稱為「一片石之戰」﹐《明季北略》卷20即如此記載。但經考察﹐一片石(又稱九門口)在山海關外十里﹐而李自成與吳三桂及與清軍的激戰均發生在山海關內的石河西岸(或稱石河西)。有人認為石河西即一片石附近﹐實際上相離深甚遠﹐一片石附近另有九門河﹐在那裡只發生過一次戰鬥。
  李自成僅僅比多爾袞早到山海關一日。實際上﹐四月十八日前後﹐農民軍主力便已抵達永平﹐離山海關只有一百五十里左右﹐如果一天之內趕到關前大舉攻城﹐那麼多爾袞還在連山驛的時候就會聽到吳三桂的敗訊。但是﹐直到二十一日之前﹐農民軍還未有所動作﹐雖然缺乏史料記載﹐我們還是可以想像﹐這是因為李自成仍抱有招撫吳三桂的幻想﹐很可能在這段時間裡﹐利用其父其主對其加以招降的緣故。另外﹐也有可能是吳三桂的緩兵之計產生了效果﹐有些書記載李自成在用唐通等招降失敗後仍發給吳三桂犒金﹐而吳三桂亦佯受﹐或許就是這種情況的說明。無論如何﹐那六名假降代表一直被李自成帶到山海關下﹐直到吳三桂假降露出破綻﹐他們企圖於陣前逃脫﹐這才被李自成殺掉五個﹐一個跑掉﹐身上還中了三箭。這也說明李自成直到最後才識破吳三桂的詭計﹐但寶貴的戰機卻喪失了﹐山海關的地主士紳自己也說﹐「關城卒賴以完」。
  山海關除縣城以外﹐四面分別是東、西羅城和南、北翼城﹐起著拱衛縣城的作用。其中除南翼城偏近大海以外﹐其他三城均為攻取整個關城的障礙。因此﹐李自成大軍二十一日到山海關之後﹐立即調兵遣將﹐共計這三個城池。由於西羅城面向關內﹐前有石河﹐所以兩軍首先在這裡接觸。吳三桂與高第首先在石河西佈陣迎敵﹐兩軍對壘﹐自然是一番惡戰。從上午八、九點鐘一直殺到中午一點左右﹐歷時四、五個鐘頭。農民軍力戰得勝﹐首先在西北角擊退敵軍﹐然後以數千騎兵飛馳過陣﹐至西羅城北側﹐準備登城。眼看西羅城就要被農民軍將士拿下﹐守城將領又以偽降來騙取農民軍將領的信任﹐然後令偏將從北坡連貫而下﹐偷襲農民軍﹐城上又同時用大炮轟擊﹐裡外夾攻﹐使農民軍攻取西羅城的行動功敗垂成。我們看到﹐在李自成東征的整個過程裡﹐農民軍竟幾次因為敵人的詐降緩師而上當受騙﹐坐失良機。這不能用農民軍質樸善良來為其開脫責任﹐應該說﹐大順軍領導人在吳三桂降而復叛之後﹐仍對招降他抱有幻想是出現這種情況的根源﹐遺憾的是﹐正是這種幻想極大地損害了農民軍自己的千秋大業!
  「炮聲如雷﹐矢急如雨」。雙方苦戰了大半日﹐直至下午時分﹐吳三桂開始支持不住了。就在他精疲力竭﹐精神處於崩潰之際﹐多爾袞抓住時機﹐突令清軍出擊。於是﹐清軍三吹號角﹐吶喊三聲﹐以白旗騎兵數萬從吳三桂軍右側突入﹐「萬馬奔騰不可止」。農民軍不畏強敵﹐仍然奮勇拚殺﹐劉宗敏勇冠三軍﹐但亦中箭負傷。由於農民軍已與吳三桂軍相持了大半日﹐傷亡者較多﹐而且力氣耗費甚大﹐因此無法抵擋一直作壁上觀、養精蓄銳的清軍。
  況且清軍此次南來﹐出動人馬將近二十萬﹐加上吳三桂、高第的「關寧五萬眾」﹐自然是「胡兵似倍於流賊」。這樣﹐從力量對比上看﹐就是農民軍初次作戰﹐也不大可能佔據上風。因為儘管農民軍戰鬥力很強﹐但其對手清軍和關遼邊兵也都是久經戰陣﹐裝備上相差不多﹐這就決定了農民軍在這場戰鬥中難免失敗的噩運。在這種情況下﹐李自成(儘管他十萬分不情願)當即下令撤退﹐清軍則乘勝追擊﹐一直追出四十里開外﹐獲得許多駝馬和綢幣。
  如前所述﹐農民軍山海關戰敗的因素是早已潛在了的﹕由於政策上的疏忽和戰略上的欠妥﹐使招撫吳三桂軍一同抗擊清軍的計劃成為泡影﹔東征途中幾度中計而失去稍縱即逝的寶貴戰機﹐使農民軍不能盡早消滅關上叛軍、阻絕清軍於關城之外﹔再加上戰鬥當中﹐清吳聯軍以多打少﹐戰術得當﹐就更奠定了農民軍的敗局。但需要澄清的是﹐農民軍東征並非一敗塗地﹐他們在二十一日的攻城戰中﹐在二十二日的圍吳戰鬥中﹐都顯示出他們英勇的鬥志。
  石河西一役﹐也並非像清代官書吹噓自己戰功時所說的農民軍「屍橫遍野、丟盔棄甲、自相踐踏」。因為農民軍敗退到永平時﹐還有數萬兵馬。山海關之戰中死傷的人員中﹐又有很多「脅從以及近鄉驅迫供糧之民」﹐但拋棄了許多器物當是事實。無論如何﹐多於多爾袞來說﹐山海關之戰的勝利意義重大﹐因為它為清王朝入主中原﹐實現皇太極乃至努爾哈赤的積年夙願奠定了基礎﹔對於他個人來說﹐決定性戰役的勝利對於他獨尊攝政的地位當然是一次最有效的鞏固。
  夜幕又降臨了﹐兩天來一直震耳欲聾的炮聲和吶喊聲終於停息了。清軍追擊還師﹐在關內五里紮營﹐漸漸地也沒有了聲響。公元1644年山海關前這場生與死的搏殺就此落下了帷幕。
  就在農民軍與吳三桂主力在石河西激戰的同時﹐另有幾支農民軍分隊在攻打北翼城和東羅城﹐唐通等也率軍赴一片石「出邊立營」﹐意在截斷吳軍北逃之路。當時北翼城的守將是山海關副總兵冷允登﹐面對農民軍對此城的重點猛攻﹐他也拚命抵擋﹐幾次打退農民軍的攻擊﹐但農民軍為了「聯絡直下」﹐「故獨日夜狠攻」。這樣﹐守城官軍軍心不穩﹐有些人企圖作農民軍的內應﹐使冷允登忙於「禦寇防奸﹐內外兼顧」﹐城池看來即刻不保。
  東羅城的情況也同樣不妙。當時除吳三桂在石河西與農民軍主力接戰﹐北翼城為山海關副總兵冷允登所率官軍駐守之外﹐西羅城與東羅城都是由山海關士紳馬維熙、呂鳴章等十人率鄉勇「總理」、「協理」守城﹐據說東羅城當時「孤當賊沖﹐危急勞瘁﹐倍於兩城」﹐顯然也處在危急存亡之際。特別是入夜後﹐吳三桂與高第已將主力撤回城中﹐連十幾里外屯駐的清軍都聽見「關上炮聲﹐夜深不止」。到黎明時分﹐吳三桂見形勢不妙﹐又知清軍已到關外﹐趕忙親自出關搬兵。就在這時﹐「北翼城一軍叛降賊」﹐農民軍蜂擁而上﹐冷允登率親兵抵擋﹐眼看不能遏止農民軍的進攻﹐幸得吳三桂一支援軍到來﹐才保城池未失。不幾時﹐清軍大舉入關﹐戰爭的形勢便從此逆轉。
  四月二十一日清軍距山海關十餘里時﹐天色已經昏黑﹐多爾袞為了避免忙中出錯﹐便下令頓兵不進﹐觀察動靜﹐同時前鋒兵馬已在一片石與唐通部交戰﹐將其擊潰。但多爾袞十分警惕﹐令將士夜間披甲戒嚴﹐並半夜移陣﹐前往山海關以東的歡喜嶺駐紮﹐「駢闐之聲﹐四面踏至」﹐多爾袞親駐歡喜嶺上的威遠台﹐靜觀形勢的發展。這時﹐多爾袞心中還沒有完全打消疑慮﹐便派使節到山海關去偵察﹐吳三桂也多次派人催請清軍入關﹐據說「三桂遣使者相望於道﹐凡往返八次」。其中吳三桂曾派山海關士紳余一元、馮祥聘、呂鳴章、曹敏時、程印古五人去見多爾袞﹐並讓他們速去速回。多爾袞接見這五人時﹐「賜坐賜茶﹐款接和藹」﹐與範文程一起說明了來意﹐使這些地主官紳感激涕零﹐認為「惶惶十數語﹐王言實大哉!」雙方表示了相互信任之後﹐多爾袞便令範文程與這五人一齊到山海關城裡「曉諭軍民」﹐一方面以清軍即刻便來鼓舞士氣﹐一方面不外宣揚清軍此來為崇禎發喪的目的﹐表示嚴守軍紀﹐以安民心。這樣一來﹐增強了守城者的鬥志﹐為農民軍迅速解決戰鬥增添了困難。
  在雙方使節多次交涉﹐山海關士紳又親見了多爾袞的基礎上﹐吳三桂決定親自出城去見多爾袞﹐請他立即發兵。而多爾袞遲遲不行﹐到此時已不是對吳三桂有什麼懷疑﹐而是雙方談判的條件還沒有講好。而形勢對吳三桂越是急迫﹐就越有利於多爾袞在談判桌上討價還價。這天天剛濛濛亮﹐吳三桂強冒矢林彈雨﹐率數騎赴歡喜嶺見多爾袞﹐與其進行了一場緊急談判。談判內容現在已不得而知﹐但可以估計他們是以扶明太子為帝﹐用裂土封疆酬謝清軍的條件成交的。多爾袞十分高興﹐立即與吳三桂對天盟誓﹐並與吳三桂約定﹕「讓你手下的士兵都在肩膀上繫塊白布﹐不然都是漢人﹐我們就沒法區分你的軍隊和農民軍了﹐免得誤殺。」並讓吳三桂先走一步﹐與農民軍進行決戰﹐並答應清軍隨後就到。
  二十一日晚﹐清軍在一片石擊潰了唐通的小部隊﹐唐通即奔回關內﹐李自成自然也就知道了清軍的到來。他晝夜環攻山海關城﹐就是為了搶在清軍前面消滅吳三桂軍。由於已知清軍入關參戰﹐農民軍便在關內石河以西列陣﹐「北至山﹐南至海」﹐排成一字長蛇陣。而吳三桂先出迎戰﹐英王阿濟格率萬騎入北水門﹐豫王多鐸格率萬騎入南水門﹐為吳三桂左右翼﹐多爾袞親率主力部隊從關中門進﹐並即赴石河西。這時﹐吳三桂已揮兵上陣﹐與農民軍交手。這已是雙方第二次交兵了﹐儘管在前一天的戰鬥中﹐雙方都有損傷﹐但誰都知道這一次戰鬥將決定雙方的生死存亡﹐勝敗自此一舉﹐所以雙方都投入了全部精銳﹐希望在戰鬥中獲勝。
  這真是一場惡戰!這天﹐大風狂吹﹐塵土揚起來﹐遮天蓋地﹐幾乎對面不見人﹐根本談不上整整齊齊地列陣交手。有些滿族將領不僅急躁起來﹐像承勢殺將過去﹐但被多爾袞止住。多爾袞對諸王大臣們說﹕「你們千萬不要越伍輕進﹐農民軍力量很強﹐不是輕易打得敗的。大家應各自努力﹐這一仗打勝了﹐大業就成了。」。
  然後他把八旗主力部隊面向大海﹐分層排開﹐主要針對農民軍的陣尾﹔而令吳三桂軍作為右翼之末﹐即最西端﹐實際上就是讓他作為前鋒﹐與列陣於石河西的農民軍首先交戰﹐自己銜住農民軍長蛇陣的陣尾﹐使其無法合圍自如﹐這體現了多爾袞戰術的高明之處。由於風捲黃沙﹐對面不見人﹐所以吳三桂軍出農民軍之不意﹐出現在農民軍陣前。
  李自成在廟岡上觀戰﹐見此情形﹐急令農民軍包圍吳軍。霎時間﹐金鼓之聲﹐吶喊之聲傳到百里之外。在農民軍層層包圍之下﹐吳三桂率軍左衝右突﹐拚命死戰﹐但農民軍數量上勝於吳軍﹐戰鬥力亦很強﹐因此步步緊逼﹐前仆後繼。吳三桂軍被圍在核心﹐向左突圍﹐便有農民軍號旗向左指﹐使軍隊向左迎擊﹔吳軍向右衝擊﹐號旗便向右揮﹐農民軍又向右堵截﹐使吳三桂恰如甕中之鱉﹐幾無脫身之路﹐「陣數十交﹐圍開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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