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個分手理由
(1)救生圈之戀
她的小木船給大海的波濤沖散了。小木船碎成片片，碎得變成木刺。
她不停地划著划著，突然醒覺自己是不懂游泳的。
她大叫大喊，剛好有些正在「慢游」的老女人經過，對她指指點點一會就走了。
算了，反正她也沒巴望過要由老女人來救。她期望的是另一隻木船，
也許應貪心一點，一隻大輪船。這時候，一個發泡膠造的水泡飄過，
她發了狂似地抓住水泡，緊摟著不放。她想著：真好，發泡膠水泡是永遠不會洩氣的。
※※※※※※※※※※※※※※※※※※※※※※※※※※※※※※※※※※
我不知道我竟寂寞成這樣子。自從跟零分手後，過了一大段不知道怎樣過去，
但表面上仍過得去的生活。然後，壹就來了。我甚至記不起他是怎樣追求我的，
好像是一次午餐，好像是一場影畫，又好像是一次散步。總之，我就跟他在一起了。
當然，事後也會覺得自己有點傻，有點可憐，有點壞（想到自己有點壞的時候，嘴角微微一翹），
有點太……「平易近人」。最後一點其實不是我自己覺得的，而是身旁的女同事告訴我的。
其實也不是她們告訴我的，而是有一天我從茶水間聽到的。
──你看美玲，真是隨便得很。
所謂「隨便」，當是「隨和」之誤。畢竟女同事們沒有讀過什麼書。我讀過書，我知道。
──你看美玲是真心愛壹的嗎？
我也不知道呢！我想告訴她，連美玲也不知道呢！還好我及時發覺，我就是美玲。
──她跟零，不是愛得要生要死的嗎？
好像沒有想過要死吧……而誰又不想生呢？我跟零跟壹跟女同事們也是一樣的。
我還想多聽幾句，但實在渴得不得了，只得踏進茶水間。我倒了滿滿一大杯熱茶，慢慢啜著。
啜完了以後，再退出去。我離開時，女同事們還在。她們也在啜她們的咖啡還是礦泉水還是汽水什麼的。
我退出去後再站在剛才那個位置，想再聽她們講話，但我又想上廁所了。
＃＃＃＃＃＃＃＃＃＃＃＃＃＃＃＃＃＃＃＃＃＃＃＃＃＃＃＃＃＃＃＃＃＃
於是我大概知道了那些女同事們對我的看法。我實在要多搜集一些資料，好告訴自己我的想法。
我默默地跟壹在海旁走著。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壹我很不喜歡這裏的味道，因為我深信一定混著死魚的臭味。
這件事我告訴過零。但其後我跟零為了以後在哪兒散步而苦惱過好一陣子，因此這一次我不會告訴壹了。
「你在想什麼？」壹問。笑著問。
壹的笑容真的好可愛，也許因為他的嘴角，也許因為他的大酒窩。他右臉上的酒窩真的深得離譜，
好像多看兩眼就會讓它吸進去，然後醉死在裏面似的，因此我都不敢多看。
「沒什麼。」我答，也微微一笑。
「ｘ！你們女人真是的。」壹說。當我還是女學生的時候，我實在很難想像一個有著這麼一個可愛笑容的男人，
是會說粗話的。直到後來才發現，這不僅是一個事實，還是一個具普遍性的事實。不過，零是不講粗話的。
「怎麼了，去看個戲吧！」壹說。雖然這裏用了感嘆號，但他其實是溫柔地說的。
他對我其實是夠溫柔的，以一個說粗話的男人來說，其實我是希望他可以更粗豪一點。
於是我跟他去看了一齣愛情片。其實我是喜歡看武俠片的，或者警匪片。
但我不確定是否應該在戀愛的頭一周就讓他完全了解我的喜好，好讓他對我的美好形象幻滅。
我回去一定要翻一翻那本《抓住男人心──討好男友的一零八妙法》。雖然我還不太清楚我是不是想抓住他的心。
「你在想什麼？」壹笑著問。他真的很想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在想，不如去吃個宵夜才回家。」
＃＃＃＃＃＃＃＃＃＃＃＃＃＃＃＃＃＃＃＃＃＃＃＃＃＃＃＃＃＃＃＃＃＃
我真的很怕獨自留在家。我很怕獨自在那張巨大的雙人床輾轉反側，就好像孫悟空在如來手上翻筋斗那樣，
我似乎永遠也翻不出那張床。那張床對我而言實在太大了，儘管我不是個小巧玲瓏的人。
因此零離開前曾叫我把雙人床送給他，反正我也用不著。我氣得眼圈也紅了，我告訴他我一定用得著。於是我便讓壹陪我用。
(2)百花仙子
花園裏種著各式各樣不同顏色的花。有一大群蜜蜂飛來，要採花蜜好過冬。就在一朵最嬌妍的花中間，
跳出一個拇指大小的花仙子來，翩翩起舞。蜜蜂都給吸引過去了。其他的花也在爭妍鬥麗，
把自己最美的一片花瓣翻出來。倒是當中有一朵黑白色的花，看到蜜蜂便蜷曲著，生怕給叮到。
又也許，它只是在等一只色盲的蜜蜂。
※※※※※※※※※※※※※※※※※※※※※※※※※※※※※※※※※※
「明天你跟我一起吃午飯吧。」家珍說。我知道她又想介紹什麼男人給我了。
「現在我跟壹還好好的。」我說。
「你的事你自己最清楚。」感情事就是瞞不過她。
「你跟他還會長久嗎？那時你不也是跟零好好的嗎？後來不又是告吹了。」她老是要提零的事。
「那我帶壹一塊去。」
「你瘋了，又不是不知道我這次是要給你介紹男朋友。」
「可是我不是已經有男朋友了？」
「要給你來個正經的。」
我笑了。彷佛她就真的有個正經的男朋友一樣。
「我就知道你在笑什麼。」她怪叫著說。感情的事，就是瞞不過她。
「總之明天，你一定要來，而且不要再像上一次那樣，坐著像個啞巴。」
我又笑了。然後掛上了電話。
＃＃＃＃＃＃＃＃＃＃＃＃＃＃＃＃＃＃＃＃＃＃＃＃＃＃＃＃＃＃＃＃＃＃
「她就是這樣，斯文過了頭。」家珍哈哈哈哈地說。
我坐在餐廳裏。這餐廳以售賣某一個東南亞國家的菜著名。而這個國家的菜，則是出了名辣的。
我坐在圓桌子的這邊，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知道家珍和那幾個男的都坐在圓桌子的那頭，總之不在我這邊。
我沒有仔細端詳那幾個男的，記不清他們的樣貌、身材、學歷、智慧、人品、甚至姓名。
我只認得那個叫貳的，因為他曾是家珍的男朋友。家珍真是瘋了，竟然把她的舊男友都介紹給我。
「美玲，你今天怎麼了？……她平素不是這樣子的，只是對著男孩子她就害羞了，真拿她沒辦法。
（哈哈哈）你們不知道她平時真是挺幽默的……美玲，你就把上次告訴過我的那個笑話告訴他們吧！」
家珍，你今天怎麼了？……她平素不是這樣子的，只是對著男孩子她就放肆了，真拿她沒辦法。
（呵呵呵）你們不知道她平時真是極正經的……家珍，你就把上次跟我說的那堆大道理也跟他們說一遍嘛！
「怎麼了，美玲，還不快說？」
我望住了家珍。我實在不知道她要我說的是什麼笑話，平常她把我的任何說話都當作笑話的。
而且她剛才還說我幽默……單憑這點，就讓我幽默不起來了。於是，我把那個豬的笑話跟大家說了一遍。
然後，大家都笑得很難聽。然後，家珍終於放棄了。
她不停的跟那幾個男的在調笑。她拿他們的名字、職業、家庭、人品、一切來開玩笑。
那些男的倒也樂在其中，也許他們很久很久也沒有給女人這麼留意過，所以他們不斷的給家珍發掘新的笑料──
一會兒把湯倒翻了，一會兒老夾不到肉丸，一會兒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說話──總之家珍都把這些一一記著，
然後極快地作出反應──一會兒取笑他們手腳笨，一會兒熱情地指導他們拿筷子的訣竅，
一會兒說一些不堪入耳的說話。
我把一切看在眼裏，直至其中一個男的輕聲的說：「你這句說話讓人很有遐想。」
我想他不是自言自語，因為他用到「你」這個代詞，表明他的說話有一個特定對象；我想他的對象不是我，
因為我看到他自從我說了那個豬的笑話以後就沒有再看過我一眼；我想他的對象也不是其他男的，
因為從他瞟了兩三眼女侍應的大腿，得知他應是個只會對女性有遐想的異性戀者；
我想他的對象也不是餐廳裏其他客人，因為他的聲音很小，不像是在作公告。
因此，利用剩餘法，我知道他的說話對象就是家珍。跟著，我試圖分析他的「遐想」的性質。
單憑直覺，我就知道他的遐想，就是「男人對女人的遐想」。
我知道有些女人對於男人這種遐想是反感的。我不是，但我外表給人的感覺就像那種女人。
家珍也不是，而她外表給人的感覺也不是這種女人。家珍這次倒沒有拿這句話來開玩笑，大家也沒有。
她好像裝作沒聽見，調整了一下她的坐姿。那個男的似乎以為他的話沒人聽見，
繼續若無其事的等待著家珍下一句引人遐思的話。
我好像聽到了一下衝線的聲音，家珍這次又達到目標了。我真想站立歡呼。
我知道再留意家珍也沒什麼用了。於是我把注意力移往貳身上。
我真的從沒有看過一個人比他笑得更難看了，我禁不住拿他跟壹來對比，壹笑得太好看了，
讓你分不出──也不想分出──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因為貳是家珍的舊男友，她自然會拿他幾件瑣事來開玩笑。
要不是貳笑得那麼難看，倒真會讓人以為他們分手後還是好朋友。
「你還在百貨公司工作嗎？」我問他。我就是有一股鋤強扶弱的習氣，
看著他被家珍取笑，而又毫無還擊之力，我禁不住同情他。
「是的。你還是跟珍在同一間公司吧？」我覺得我們都問了些無聊的問題，而我們的出發點，看來也是一樣的。
我討厭被人同情，因此在說完那句話以後，我就沒有再跟他攀談下去了。
＃＃＃＃＃＃＃＃＃＃＃＃＃＃＃＃＃＃＃＃＃＃＃＃＃＃＃＃＃＃＃＃＃＃
「真是的，你剛才搞什麼？又一聲不響的。」家珍板起臉來教訓我。
「這樣子你會一輩子都交不上男朋友。」要是每次跟男人約會都跟你在一起，我就會一輩子交不上男朋友。
「我看你跟貳倒很相配，都這麼大了，還扭扭捏捏的。」我知道腦子扭捏及不上你身體扭捏好看。
「我真是拿你沒辦法了。你知道你跟壹不是一輩子的事。」我有不祥的預感。
＃＃＃＃＃＃＃＃＃＃＃＃＃＃＃＃＃＃＃＃＃＃＃＃＃＃＃＃＃＃＃＃＃＃
「你知道嗎，我真的不喜歡那個家珍，作狀得要死。」吃早餐的時候，壹突然對我說。
我就知道，感情的事，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