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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燹錄] 決定唐帝國命運的歷史時刻

決定唐帝國命運的歷史時刻

  公元756年六月的某天,讓我們將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潼關這座古老的關塞,一起來關注那個即將決定唐帝國命運的歷史時刻。潼關駐紮有唐帝國此時能聚攏起的最大兵力,包括帝國河西、隴右兩個軍區以及歸屬大唐帝國的十三個少數民族部落的軍隊,兵員合計達二十一萬八千人。統領這支軍隊的,則是唐帝國兩名異姓王之一的西平郡王哥舒翰。
  哥舒翰,曾經擁有赫赫威名,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李白曾以詩記錄他的戰功,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另一偉大詩人高適甚至就曾在他手下一起參加了為唐帝國開疆拓土的戰鬥,留下將軍天上封侯印,御史台上異姓王的詩句作為其功績的永恆見證。
  但那已經是過去式了,此刻的他,因為中風近乎癱瘓,已經在家休養多時,無論如何,此時的他並不適合配掛帥印領兵出征。但是大唐的皇帝卻連下幾道命令,硬要他擔負重任,不得已,哥舒翰只好帶病上陣。一名因中風近乎殘廢在家的軍人,被匆匆強行啟用為唐帝國中央大軍的實際統帥,這本身似乎就預示著某種不祥的信號!
  此時,距離唐帝國遭遇安祿山叛亂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天。在這短短的幾十天時間內,大唐帝國潼關以外的山東大地,幾乎有半數區域已經失陷,對帝國最具政治象徵意義的三座都城中的兩座「北京」太原和「東京」洛陽,已先後落入叛軍手中。
  叛軍的前鋒,甚至已經打到潼關關門之外,只是暫時受阻於這座要塞的天然險要地形,望關興歎而不得入。幸好,還有一道潼關天險可守衛帝國的心臟長安城,因而此時唐帝國所能召集到的大軍,無不被全部投入潼關駐守,而且這支軍隊還需要一名合適的統帥人選。
  在大唐天子的眼中,天下可敵安祿山、可擔任潼關大軍統帥者,除哥舒翰之外,別無他人!因為另兩名合適的人選已經被唐玄宗親口下令,斬首於潼關之前,他們分別是封常清與高仙芝,這可是兩個昔曾威震唐之西陲邊境的名字。而其他的人選,如郭子儀、李光弼們,儘管日後他們的名氣將會大到超過帝王本身,但此時尚屬後輩,在皇帝的眼中,還未輪得到他們來臨危受命、挑起支撐帝國脊樑的重任。
  已是等同半殘疾人的哥舒翰,就這樣,成為帝國平叛大軍統帥的唯一人選!哥舒翰的前任封常清與高仙芝之所以被斬,原因是他們在同安祿山叛軍的作戰中,屢吃敗仗。叛亂剛起,一直身穿鐵衣鎮守西陲的封常清恰好趕回長安匯報工作,自然而然地成為第一個帶兵平叛的人選。封常清受命出征,領兵六萬迎戰洶湧而下的叛軍,一戰敗於虎牢關,再戰敗於虎牢關以西的葵園,三戰再敗於東都洛陽城的上東門;將大軍撤回洛陽城內後,封常清於都亭驛再戰,再敗,復戰於宣仁門,還是一敗塗地,敗到最後,封常清只得放棄洛陽城,拆開一堵城牆,向西潰圍而去。
  高仙芝作為唐帝國第二支東征軍隊的實際統帥,繼封常清之後,被派上戰場,但征途僅僅走到一半,就遇到連吃敗仗撤退下來的封常清。曾經當過高仙芝副手的封常清同這位昔日的老上級緊急磋商之後,認為叛軍勢頭極猛,兵員素質極高,同他們硬碰硬地交手斷然無法取勝,對政府軍而言,唯有固守才是最佳的選擇。
  同樣身經百戰的高仙芝贊同,於是兩人合兵一處,一起向西撤退到潼關,他們打算憑借此處的天然險要,暫時阻止住叛軍的凌厲攻勢,待唐中央政府緩過勁來後再適時發動反擊。平心而論,吃敗仗跟他們的指揮能力似乎不能掛上關係,對手安祿山手中握有的是十五萬身經百戰的精銳之師,而封常清指揮的卻是六萬臨時從街頭招募過來的雜牌部隊,他們平常只會「馬上抱雞三市斗」、「蘭蕙相隨喧妓女」,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但上了戰場後卻連弓箭都無法拉開。封常清率領這種烏合之眾一戰而敗,卻沒有因此全軍潰散,還能夠連續組織起多次阻擊,這本身足以證明其指揮能力不凡。
  他提出的暫時不戰先守再攻的策略後來被證明也是正確的。高仙芝亦是百戰之餘的名將,他所統領的軍隊雖然還包括有皇家護衛隊,但那些尊貴的軍人跟封常清所統軍隊都是一路貨色,早在太平日子中習慣了朝持樗蒲局,暮竊東鄰姬的腐敗生活,根本無法同叛軍正面交戰,因此統兵經驗豐富的高仙芝自然也同意封常清的這種做法。
  但是,躲在深宮之中的皇帝大人卻完全不予認同,他既看不到帝國內部經過上百年和平安定的生活早已不知道戰爭為何物的事實,亦看不到叛軍所過之處唐軍打開武庫卻只找到腐朽無法使用的兵器這樣的笑話。他只看到兩位敗軍之將一逃再逃,不但在短短三十幾天時間內令東都洛陽城失守,更是憑空放棄了從洛陽到潼關之間幾百里地的事實。更讓他感到憤怒的是,據軍中擔任監軍一職的宦官邊令誠回報,戰事之所以如此糟糕,完全是兩人指揮失誤的緣故,他們既指揮無能又故意誇大叛軍的實力以掩蓋自己的過失,高仙芝甚至還剋扣軍糧和皇帝下發給軍士們的賞賜物。
  總之,是兩位主將的指揮無能和軍紀敗壞導致大軍出戰的失利。皇帝聞言,怒火沖天,不顧臨陣斬帥的大忌,下令將兩位主將就地處斬。兩位身經百戰的大將,最後只落得命喪自己人之手的下場!封常清臨死仍不忘為帝國貢獻忠言,希望皇帝打消用不了幾天就能平定叛亂的天真想法:「臣死之後,希望陛下不要輕視安祿山這個叛賊,千萬千萬不要忘記。」
  高仙芝臨死前悲憤道:「我遇到叛軍未作抵抗而退,死罪固然無話可說的。但如今皇天在上、厚土在下,說我剋扣軍糧和賞賜物,則是徹底的污蔑!」軍士為其喊冤的聲音,震徹潼關四周的大地!那唰唰落地的兩顆人頭,是唐帝國為自身掘墓挖起的兩掀黃土。
  將軍百戰身名裂!封常清、高仙芝,兩人昔日曾是何等地震懾過唐帝國的西域邊陲,同時代的詩人李白、杜甫、岑參等,都在自己的詩句中留下兩人征戰的身影。岑參著名的《輪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一詩中「四邊伐鼓雪海湧,三軍大呼陰山動」的描述,正是封常清統領千軍萬馬出征的情景再現。《獻封大夫破播仙凱歌六首》則如詩史一般,真實記錄下了封常清大破播仙的過程「萬箭千刀一夜殺,平明流血浸空城」。
  而高仙芝活抓小勃律國王的一戰,因為要穿行在最險惡的冰川峭壁以及克服超遠距離補給的困難,後世的西域探險家斯坦因在實地考察過當年高仙芝的行軍路線後,由衷地感歎:「中國這一位勇敢的將軍,行軍所經,驚險困難,比起歐洲名將,從漢尼拔,到拿破侖,到蘇沃洛夫,他們之越阿爾卑斯山,真不知超過若干倍。」由此,高仙芝贏得了一個「亞洲山地戰之王」的稱號。
  但是上述的功業,而今已經化作潼關地面上的兩灘污血!封常清、高仙芝,兩人無法瞑目的雙眼,一定仍為帝國緊緊盯守著東邊的方向,他們那心繫帝國命運的忠魂,一定依舊心有不甘地徘徊在潼關的上空,為大唐帝國鎮守這道具有決定性意義的關塞。
  之前,封常清、高仙芝的大軍剛剛撤回關內,緊閉關門,在背後一直緊追不捨的叛軍前鋒已經尾隨而至,倘若此時叛軍趁著政府軍驚魂未定,一鼓作氣發動強攻的話,直接就將潼關攻下也未可預料。那個時候局勢對唐帝國來說將是災難性的,因為叛軍在各地的攻勢正是最如火如荼的鼎盛時期,而唐帝國所作的一切應對措施都還未到位,各地救援的軍隊都還在途中趕路,倘若潼關失守,叛軍立刻可沿著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直殺帝國的心臟長安,如公元1127年的女真人攻破北宋汴梁城一般攻破帝國之都,那麼強盛無比的唐帝國將如北宋一般突然亡國,靖康之恥的悲劇很可能將提前幾百年上演。
  萬幸的是,叛軍總頭目安祿山目光短淺,他在佔據了洛陽城後便滯留了下來,忙於登基稱帝的籌劃以便過把坐龍椅之癮,沒有繼續加強後繼部隊的增援,因此叛軍原本凌厲無比的攻勢就此在潼關面前衰緩下來。亂作一團的唐帝國因此贏得了喘息的時間。
  潼關就這樣見證了第一次具有決定意義的轉折!然而,唐帝國的好運氣並不是總能延續下去的。帝國的命運仍然掌握在老而昏庸的皇帝、奸猾無能的宰相,以及生活不能自理的統帥手中,帝國的主人唐玄宗本年已七十歲,日日與酒色為伴,沉浸在中國著名的四大美人之一楊貴妃的溫柔鄉之中,早已失去對時局的預判能力;帝國首席宰相楊國忠本是奸邪小人,完全是因為楊貴妃的裙帶關係攀升高位,才能極其有限,甚至就是他採用最粗暴的方式直接激起了安祿山的叛變;接替冤死的封常青、高仙芝守衛潼關的帝國中央大軍統帥哥舒翰,帶病在身,雄風不再,而且跟宰相暗地裡關係又不和睦… …
  上天為帝國送來了轉機,然而帝國的上空,依舊只看得到徘徊不散的烏雲。繼自毀長城之後,帝國的執掌者們還將連續犯下的一連串愚蠢的錯誤,而帝國也將很快為此付出代價。封常清、高仙芝兩位統帥冤死半年之後,潼關關門被打開,潼關東面以外的靈寶,即將發生一起慘烈的戰事,戰事之結果,不僅將決定持續強盛一百多年的大唐帝國的命運,也將決定今後千年中國歷史的走勢。
  公元756年六月初七的這一天,讓我們將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潼關這座古老的關塞,一起來關注這個即將決定唐帝國命運的歷史時刻。從哥舒翰接管潼關的軍隊,到那場決定性的大戰打響,還間隔著半年時間。在這半年裡,哥舒翰基本上堅守不動,潼關的二十多萬大軍就那樣靜靜關注著關外局勢的發展,看著叛軍的攻勢,由極盛狀態,慢慢轉衰。
  叛軍佔據了洛陽城,已經自稱大燕帝國皇帝的安祿山坐鎮洛陽,指揮軍隊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同時出擊攻城略地,以期最大限度地擴大戰果,但是在各個方向上的進展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挫敗。北方叛將史思明主攻,很不順利,屢吃敗仗,因為有兩位大唐太守在叛軍主力南下之後迅速開闢敵後戰場,為政府軍收復大片失地。他們分別是顏真卿和顏杲卿,倆人是堂兄弟,是寫了《顏氏家訓》的大儒顏之推的子孫,兩人可謂不辱祖宗名聲,必將讓自己的名字鐫刻在千秋史書上。
  兩人又得到唐西北邊防軍統帥郭子儀、李光弼的援助,讓叛軍更是顧此失彼。郭子儀、李光弼兩人在漁陽與洛陽之間的廣大地域上同史思明較量,在嘉山一戰中大獲全勝,砍下四萬顆叛軍的腦袋,還抓了幾千個俘虜,並讓叛軍第二號人物史思明落得十分狼狽,從馬上跌下來。這個大魔頭最後是披頭散髮光著腳丫子逃回大營的,手上拄著一根折成兩截的長槍作枴杖。
  史思明逃到博陵,李光弼立刻又率大軍將其緊緊包圍住。在河北這條戰線上,唐軍在兩位良將的率領下,大獲全勝,士氣空前高漲,於是河北一帶有十多個原本被叛軍佔據的郡重新歸入大唐版圖,洛陽到漁陽之間的路線被官軍切斷。叛軍成員多數家在北方,因此戰況傳來,叛軍內部一時人心浮動。
  西面,安祿山本想親帥主力直搗潼關,但因為河北戰事吃緊,只好撤回來坐鎮洛陽做總調度,西線戰事改而交給一個叫崔乾祐的人去打理。崔乾祐的步伐到了潼關面前,一樣駐足不前,因為鎮守潼關的哥舒翰面對叛軍,只有一個應對方式:守!潼關乃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下良關,只要我不出戰,你就只能看著乾瞪眼。
  南面戰場,叛軍更是遭遇了生死狙擊。如果說有哪一場城池的保衛戰稱得上驚天地泣鬼神的話,那就只有睢陽這座城市。在那裡,張巡與許遠這兩位從前只是普通小人物的義士,將與叛軍展開慘烈無比的攻防大戰,甚至「慘烈」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這場戰鬥。通過兩人之力,自始自終,叛軍都沒有辦法突破江淮防線,達到他們佔據整個南方大地的目的。而富裕的江南地區也因此得以始終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並能夠將賦稅財物集中起來,源源不斷地供給朝廷,幫助完成最後的平叛大業。
  總結起來,天下的局勢對於叛軍來說相當不利,雖然他們佔據了大唐的東都洛陽,但在繼續擴大戰果的戰鬥中,除了東面的碧波大海之外,其他三面都遇到了不小的麻煩,而且老巢隨時都有被政府軍顛覆的危險。
  而對唐帝國而言,此時正處於自叛亂以來最好的局面。在此情況下,倘若帝國的決策者們能夠好好地利用這種有利局面,那麼這場叛亂完全可以不用拖八年之久,但可惜,歷史沒有假設,戰局發生了反覆,一個錯誤的指令令帝國的決策者們失去了對整個戰局的掌控能力。
  形勢危急的時候,安祿山的臭脾氣就爆發了,大罵他手下的兩個主要謀臣:「當初就是你們兩個混蛋慫恿我起兵的,現在搞成這個樣子,該誰負責?」兩個謀士被罵得狗血淋頭,心情沉鬱,攤上這種遇到麻煩就把責任往屬下身上推的主子,兩人實在是鬱悶得夠可以的了。更可氣的是這位主子實在沒什麼出息,創業路上遇到點小挫折就想打道回府,居然動了念頭,想撤離洛陽,搬回老家范陽去住!
  豈有此理,那之前所有的努力豈非都白白花費了?即便你回去守著范陽的一畝三分地,早晚也得讓政府軍給收拾了。不過,很快地,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令兩位謀士的心情瞬間由沮喪轉為狂喜:沉寂了幾個月的西路軍實現了偉大的突破。勝利的天平在半年的時間內一直在緩緩地朝有利於大唐帝國的方向傾斜,然而,在某個時刻,它又突然被徹底扭轉過來,倒向叛軍的一邊。這場原本八個月可以平定的叛亂,從此變成一個泥潭,一直拖到了八年之久,並留下無法治癒的後遺症,一直伴隨著大唐帝國,直至其徹底滅亡。
  如前所說,這個被安祿山派往西線擔任總指揮的叛將名叫崔乾祐。他是一個很有實力的悍將,拋開隨同安祿山叛亂這點不說,他絕對是一名優秀的軍事將領,有勇有謀,他在後世的名氣,遠不如這場叛亂的兩個主角安祿山與史思明,但在公元756年六月的某天,他將操持決定兩邊命運的砝碼,決定中國歷史的最終走向。
  在安祿山軍中,崔乾祐擁有一個人盡皆知的諢號,叫做無敵將軍。我們可以看看,這個所謂的「無敵將軍」到底有多厲害。如果說關中是帝居的話,那麼潼關就是這座房子的堅固之門,想進入這座房子的門固然很多,但是對於此時的叛軍而言,潼關這道狹窄而充滿危險的門是他們的唯一選擇。只要房子裡的人們緊閉大門,外面的人是沒有辦法佔領這座房子的。
  哥舒翰若能好好守住潼關,保護好帝國都城長安這個政治中心,讓唐中央政府得以從容佈置反擊策略,那麼關外叛軍必將如秋後的螞蚱,在四面唐軍的包夾下,無論怎麼折騰,都蹦躂不了多久。因此,此時天下之局勢,用李白的兩句詩「函關壯帝居,國命懸哥舒」就可以概括了。
  崔乾祐當然明白,他必須要做的重要任務就是攻克潼關,只有攻克潼關,才有可能直取長安,進而顛覆大唐的江山社稷。但是潼關如此險要,硬攻是沒有辦法的,歷史早就給他提供了深刻的教訓,戰國時六國組成的百萬大軍只能在此望關興歎,駐足不前;而秦人一旦開關延敵,六國軍隊立馬流血漂櫓,慘敗而歸。
  而潼關之險,又是難以想像的,經常有用一顆泥丸就能把這裡給封住,擋住來自關外的百萬大軍的說法。杜甫的《潼關吏》曾深刻地描繪了這種險要之狀,飛鳥不能逾,窄狹容單車。這條由山東通往關中的蜿蜒小路,穿行在深坑高谷之中,最狹窄處僅能容一輛單車通過。
  更加困難的是,崔乾祐手頭手頭的軍隊也沒有那麼多,安祿山用於反叛大唐帝國的總兵力雖有十五萬,但是要分散開去四面用兵,還要在佔據了城池之後再分出一些來駐守,最後能夠能分派到崔乾祐手上的,也就那麼一點點。以微薄之兵力,去攻取一座擁有二十萬大軍駐守的險要關塞,不啻於異想天開。
  但是,天下沒有攻不破的險要!潼關雖險,畢竟項羽曾入之,曹操曾入之,劉裕曾入之,安史叛軍亦曾入之。崔乾祐說:「在攻破潼關的英雄榜單上,也有咱安史叛軍的大名!」不戰就沒有辦法攻下,那就只好誘使對方主動來戰了!雖然守關的人經驗豐富,不肯上當,但也不是沒有弱點的,他不肯出戰,就讓人來催逼他出戰。
  說起來哥舒翰也不能算一個心胸廣闊的人,他以一個中風的半殘廢人身份重掌兵權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使了個栽贓的手法,將平日與他素有矛盾的安祿山堂兄弟安思順陷害而死。這個安思順與安祿山不同,他人如其名,可謂大唐的忠臣,早在安祿山叛亂之前就不斷地給玄宗打報告說他那個堂兄弟不老實,早晚會反。因此,這次安祿山真的反了,他有忠告在先,依然受到朝廷的禮遇。
  但他就是讓哥舒翰耍手段給幹掉了!這下有一個人也坐不住了,帝國的宰相楊國忠。楊國忠雖然貴為帝國的宰相,但其人品之鄙陋,與其身份之尊貴,可謂形成最鮮明的對比,他跟哥舒翰也是早就矛盾叢叢,哥舒翰既然可以對安思順動手,自然也可以對自己動手。
  更叫人無法心安的是,上述的擔心似乎正在成為現實,有消息自潼關傳入長安的宰相府邸,駐守潼關的那支軍隊不僅想對付叛軍,還可能會對他下手,這也是確有其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軍人們確實曾圍在主帥哥舒翰的周圍,秘密商量殺掉楊國忠這件事的可能性。
  軍人們手握充足的理由,楊國忠擔任宰相以來,禍國殃民不說,更是直接激起安祿山的叛變,給國家帶來巨大之災難,所有人對他都懷有切齒之恨;更重要的是叛軍旗幟鮮明地打出口號:「他們叛亂的原因僅僅是皇帝身邊有小人,他們起兵的目的就是為了除掉那個小人,而那個小人指的正是帝國的宰相楊國忠。」。
  這麼說,如果我們替叛軍將這個小人除掉,安祿山起兵的借口不就沒有了嗎?在講究師出有名的中國,他還能拿什麼來號令手下的將士呢?哥舒翰的手下甚至提出具體的行動步驟,派出一支由三十名騎兵組成的小分隊偷偷潛回長安實施特別行動,將宰相楊國忠劫持,快馬加鞭送到潼關陣前,一舉斬之!
  哥舒翰沒有答應如此冒險的行動計劃,也擔心因此承擔了叛亂的罪名,沒動手,但這個消息不幸卻走漏了風聲… …楊國忠雖無治國之才,卻懂得自保之道!誰得先機,誰就能留到最後!他也立刻動手組建自己的親兵隊伍,萬一事情有變,好歹有個依靠!他將訓練這支親衛隊的任務交給親信杜乾運。
  但是杜乾運也很快讓哥舒翰給幹掉了!哥舒翰雖然動不了帝國的宰相,但是要對付宰相手下的嘍囉還是很容易的,他派人給皇帝上了一道請示,表示如今人手緊缺,應當讓杜乾運手中的軍隊統一劃入潼關守衛軍的指揮之下。大敵當前,唐玄宗自然立刻應允下來。哥舒翰隨即動用統帥的命令,將杜乾運叫至潼關營地,找了個借口,一刀斬去其腦袋!
  就在舉天下而矚目的潼關關口前,唐帝國宰相的親信,被手握兵權的唐帝國元帥以莫須有的罪名斬首,時間為六月初一日,距離那場決定性的慘烈大戰,還有六天時間。曾經躺倒封常清、高仙芝兩位名將屍首的關前大地,又多了一具同樣滿腹冤屈的屍首。
  局勢發展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好說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宰相楊國忠忍不住對他的兒子發出哀歎:「我也許將死無葬身之所了!」平叛的任務也不重要了,保住性命幹掉對方才是王道!唐帝國的命運,在將與相的明爭暗鬥中,朝黑暗的方向又前進了一步!
  在黑暗的懸崖邊上,一縷被看做希望的曙光卻趕在此刻不期而至,一份對唐帝國而言,十分重要的情報被擺上了唐玄宗的案台,一直賴在關外不走的叛軍實在是軟得不行,就一些老弱殘兵在四處晃蕩,而且人數還很少,只有四千人,這明擺著就是專等著別人上門收拾。
  那是在安祿山軍營中擁有「無敵將軍」名號的崔乾祐布下的一顆巨大煙幕彈。唐玄宗當然希望哥舒翰立即帶兵出關與其決戰,哥舒翰按兵不動,屯駐潼關,至今已經超過半年,換句話說,東都的陷落,也已經超過半年,再不趁著現在的好時機出兵,更待何時?但哥舒翰心裡明白著,連續上書與皇帝大人商議:「這種局勢怎麼看都像個陷阱,安祿山賊精明著呢,怎麼可能派弱兵來巡弋此地,還是再等等吧,再說,我們各地的大軍也還沒集合完畢。」。
  在河北戰線上連戰連捷的李光弼、郭子儀聽聞唐玄宗催促哥舒翰出兵的消息,亦是坐立難安,大是焦急的他們火速修書提出警告,千萬不可出戰,潼關的大軍任務只有一個把潼關給守好了,然後我們引兵北上,直搗安祿山的大本營,抓來賊軍的老婆孩子作人質招降,賊軍將不戰自潰。
  但是反對出兵的聲音越大,宰相楊國忠的心就越發驚懼難安,軍隊越無事可幹就越有空閒來琢磨如何對付他,大軍在潼關多消磨一刻,宰相個人性命的危險就多增加一分。可以想見,楊國忠一定動用了包括楊貴妃的枕頭風在內的一切可能手段,來讓皇帝相信此刻出兵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在驚恐性命之憂的宰相慫恿下,唐玄宗下了死命令,那些往來長安與潼關之間遞交皇帝命令督促哥舒翰開門出擊的使者,項背相望。日後大詩人李白對此事的評價只有一聲長歎:「長戟三十萬,開門納凶渠」。唐帝國的命運,在關門大開的那一刻起,就此注定。
  哥舒翰撫胸痛哭,含淚出征,出征的結果恰如杜甫詩所說的那樣哀哉桃林戰,百萬化為魚!二十多萬的唐軍,在一個極端險要的峽谷中遭到了埋伏,被崔乾祐區區幾千兵馬收拾掉了。戰況之慘烈,據說原本潼關之外挖了三道深溝用來防備叛軍的進攻,這三道溝各自深一丈寬兩丈,但敗退而來的官軍爭相踩踏,紛紛掉進溝裡,很快用自己的屍骨將它們全部填滿!
  二十來萬人,逃得出來的只有八千口!潼關戰血深沒人不是誇張!在潼關以東七十里的靈寶西原,一個有高山,有險灘,中間一條小路的地方,唐帝國的遠征軍終於與叛軍相遇。遠征軍以五萬人為前導、十萬人續進,爭先恐後地撲向叛軍,主帥哥舒翰再督三萬在河對岸壓陣。如之前情報所說那樣,叛軍三三兩兩,稀稀拉拉,完全不成陣法,人數也的確不多,大概還不滿一萬。兵力佔了絕對優勢的唐軍見此不禁都笑了,他們迫不及待地衝上前去,準備一番砍殺,將這股羸弱的叛軍全部消滅,一雪之前唐軍一敗再敗的恥辱。
  叛軍的羸弱比想像中的還要糟糕,剛一遭到衝鋒,立刻潰不成軍,撒腿就跑,官軍則爭先恐後地奮力直追。是的,這一切都不過是假象,那些逃跑的叛軍乃是誘餌,他們成功地將官軍引入崔乾祐早就布好的口袋裡,頓時,檑木和巨石如雨點一般從高處滾滾而下,底下的官軍頓時一片血肉模糊,狹窄的小路讓官軍甚至連刀槍都無法伸展,因此短時間內官軍即已如巨石碾壓下的螞蟻,傷亡慘重。
  官軍主帥哥舒翰情急之下想出辦法,用馬拉氈車在前突擊欲突破叛軍的封鎖線,然而,日過中午後大風驟起,叛軍統帥崔乾祐立即因時而變做出調整,將數十輛滿載乾草的車輛堵在官軍突圍的前方,點燃乾草,滾滾而起的濃煙藉著風力四處瀰漫,頓時遮住官軍的視線,陣腳大亂的官軍甚至自相殘殺。因擔心對手從煙霧之中突然殺出,官軍立刻組織弓弩手朝煙霧之中持續不停地射箭。
  待到日落時分,將箭射盡的官軍終於發現煙霧之中沒有敵軍,最後的決定性時刻已經出現,崔乾祐早就利用這個間隙,派出一支精銳的騎兵繞到官軍背後,一陣衝鋒的號角響起之後,叛軍從一前一後同時發起衝鋒,官軍兩面受敵,徹底失控,軍士們或丟盔棄甲竄匿山谷,或互相踩踏跌入河中淹死,嚎叫之聲震天動地,絕望情緒如瘟疫一般在軍中傳染,前軍傳染給後軍,後軍又傳染給河對岸的預備軍團,近二十萬的大軍就這樣徹底崩潰… …
  官軍傾巢而出,潼關成了一座空無一人的關塞!「無敵將軍」崔乾祐就這樣以最優雅的方式,奪下了這道最險要的關塞。潼關失守,形勢急轉直下!從潼關到長安,一馬平川,無險可守,騎兵正可以長驅直入!關門大開的第五天,帝國之主唐玄宗那顆惴惴難安的心,終於徹底提到了嗓子眼上!那本該在每天入夜時分傳送過來的平安烽火卻一直沒有出現,東方的天空,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那意味著,不僅出征的大軍沒有取得預想中的勝果,甚至,潼關都有可能已經被叛軍奪走!
  依然掛著最後一塊遮羞布不肯放下的唐玄宗,仍然要在群臣面前表現他的血性,他跟百官放出風聲,聲稱自己要御駕親征跟叛軍作戰、一決雌雄。然而消息發佈出去後,已是人心惶惶的大唐文武百官也沒有幾個人敢相信。不相信歸不相信,至少聽到這消息百官心裡也能稍感安慰吧,但比這個不靠譜的消息更糟糕的消息他們要等到第二天才聽到。當天晚上,雖然有些人早早就想辦法溜號了,但仍有一部分人很實誠地守在家裡,第二日清早依然上朝,準備聆聽天子關於這次事變的應對措施!
  從家裡一路走到皇宮外,一切照舊,沒啥異樣,皇宮儀仗隊還是堅守崗位,排演出儀像萬千的早朝迎接場面,這一切還是跟王維筆下那個「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場面一樣,大國的威儀依然在風聲鶴唳中維持著。刻漏的聲音還聽得到,時刻快到了,該開啟宮門讓我們朝見天子了!
  宮門打開,讓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了,一群宮女、宦官如潮水一般向出口湧來,如同瘋了一般拚命往外跑,大有遲跑一步小命就沒了的意味。他們一邊跑一邊給外面的人們傳達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皇帝大人已經於昨夜丟下大夥兒,偷偷逃跑了!」。
  唐帝國搖搖欲墜的大廈,在那一剎那,徹底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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