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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西太后與公使夫人們

西太后與公使夫人們

  西太后、義和團與外國公使夫人﹐是三個不能同時相容的東西。西太后信任義和團之時﹐就是公使夫人們受難之日﹐在義和團和清軍圍攻使館的槍炮聲裡﹐夫人們不惟提心吊膽﹐有的還丟了丈夫﹐有的受了傷。反過來﹐當西太后跟公使夫人握手言歡的時候﹐義和團就被鎮壓得嗚呼哀哉﹐沒死的不是逃奔他鄉﹐就是改換門庭做了洋教的教民﹐而教民恰是當年他們拼了命要殺的主兒。
  按常理﹐西太后跟義和團與公使夫人都應該搭不上界。於前者﹐清朝的政治文化多少有點理學的味道﹐對於義和團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向來是排斥的﹐斷沒有沆瀣一氣的道理。於後者﹐西太后雖然不像她老公咸豐那樣看見老外就頭痛﹐但對洋鬼子也沒有太多的好感。在庚子之前﹐總理衙門擬好的接見外國公使的章程﹐也是只見公使不見夫人﹐所以﹐做太后的單獨接見公使夫人好像只有一次。說實在的﹐作為一個挑剔的老太婆﹐對於那些穿著怪裡怪氣的公使夫人﹐不可能有多大的興趣。
  西太后與義和團扯上瓜葛﹐說起來還是戊戌變法惹的禍。出於對失去權力的擔心﹐西太后出手鎮壓了維新派﹐然後就只能被守舊派牽著鼻子走。西太后發動政變之後也並不想盡廢新政﹐但人家告訴她﹐不廢新政﹐則訓政(即西太后再度直接掌權)無由。於是有些她本來同意的新政也一股腦全廢了﹐只剩下一個京師大學堂沒動﹐實際上也停了沒辦。可是﹐一旦得勢﹐守舊派的腳步就不可能停下來﹐他們不約而同地向後走得更遠﹐直到回到封閉狀態去。這樣一來﹐難免要惹得西方列強不樂意﹐中西關係在平穩多年之後出現了緊張﹐下層反洋人的運動受到了官方的鼓勵﹐變得異常活躍。守舊派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跟外國人抗衡﹐這時開始主張借助「民氣」﹐其實他們真正感興趣的是義和團之類民間團體刀槍不入的「神術」﹐相信借助義和團刀槍不入之術﹐就可以抵禦洋人的堅船利炮。為了讓西太后堅定地做他們的「首領」﹐守舊派還不斷地給西太后拱火﹐甚至不惜偽造列強要求西太后交權給光緒的「照會」。
  儘管西太后對外國人干涉他們的「家事」十分惱怒﹐但對於義和團的神術能不能靠得住﹐還是心存疑慮。這個時候﹐宮裡宮外已經把義和團大師兄的超人功夫傳得跟真事一樣﹐西太后還是派了兩個她認為信得過的軍機大臣﹐剛毅和趙舒翹﹐前往駐紮在涿州的義和團﹐看一看團民刀槍不入法術的真假。按說﹐這兩位都在刑部幹過﹐剛毅還曾是刑部秋審處的「八大聖人」之一﹐向有公正剛直之名﹐理當具有較強的判斷力和辨識能力。可是﹐也許是剛毅他們本身就傾向守舊派﹐眼睛出了問題﹐也許是義和團大師兄袒著肚子﹐拿火槍啪啪地朝上著傢伙﹐表現特別出色﹐最後兩人回去匯報﹐居然言之鑿鑿地認為﹐刀槍不入確有其事(也有一說是﹐趙舒翹還有所懷疑﹐但在剛毅的堅持下﹐沒有說真話)。結果自然是很可怕的﹐清政府由此發佈了自近代以來第一份「宣戰詔書」﹐向來連一國都打不贏的大清﹐居然向所有的西方列強宣戰。
  還沒等八國聯軍打到門口﹐西太后實際上已經明白她是上了剛毅、趙舒翹加義和團的當。在經過了顛沛流離跑到西安之後﹐她總算明白了外國人其實並不真的在意誰是這個國家的頭﹐以及這個頭是公是母。在徹底明白也徹底服氣之後﹐西太后對於西方表現出了出奇的熱情。原來死活看不上眼的外國公使夫人﹐在回京以後﹐竟然頻繁地成為西太后的座上客。據經常出入宮廷的美國女醫生赫德蘭夫人說﹐西太后往往給予這些公使夫人過高的禮遇﹐往往是公使夫人落座之後﹐光緒皇帝才能坐下﹐而且還欠著半個屁股。西太后不僅讓皇帝對這些過去看不上的外國娘們降尊紆貴﹐自己的架子也放下了許多﹐時常拉住這些洋女人的手噓寒問暖﹐讓人感到眼前就是一個慈祥的中國老太婆。
  赫德蘭夫人是這樣描寫在公使夫人面前的西太后的:「只有在私下接受某外國公使夫人的覲見時﹐這位非同尋常的女人才會表現出她的機智﹐她的女人味兒﹐和她作為女主人的吸引力與魅力。她與每一位客人握手﹐非常關切地噓寒問暖;她也抱怨天氣的炎熱或寒冷;如果茶點不合我們的口味﹐她會非常著急。她十分真誠地說﹐能和我們見面是她的一種福氣。她還有辦法讓每一位客人都為她著迷﹐即使她們以前對她存有偏見。她對每一個客人都很關照﹐這也充分表現了她作為一朝之主的能力。」有的時候﹐這些不諳宮廷禮儀的洋女人忍不住亂摸亂動﹐甚至抄點什麼走;吃飯的時候﹐面對盛宴﹐有人居然挑三揀四﹐說些難聽的話。西太后也真像個佛爺似的﹐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如果人家主動要禮物﹐自然也是盡量滿足。一次﹐據說一位非常尊貴的公使夫人﹐居然看上了老佛爺用的碗(那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跟西太后討要﹐西太后說這是用過的﹐就不給了﹐按中國人的習慣﹐送禮送雙﹐可以給你另外兩個這樣的碗。
  跟外國公使夫人打交道﹐義和團的話題雖然尷尬﹐但有時候還是逃不掉。有一次﹐西太后發現一個公使夫人佩戴著勳章﹐就問這個東西的來由。公使夫人答道﹐這個勳章是因為我在義和團圍攻使館的時候受傷﹐我們國家獎給我的。西太后馬上雙手握著這位夫人的手﹐似乎顯得很激動地說:「對那次動亂中所發生的事我深表遺憾﹐義和團匪民一度勢力蓋過朝廷﹐更有甚者﹐他們竟然把大炮架到了紫禁城的城牆上﹐這類事情以後永遠不會再發生了。」如果赫德蘭夫人所記錄的西太后這段話屬實的話﹐西太后當然是在撒謊。那時候﹐在北京的義和團根本就沒有什麼大炮﹐更別提架在紫禁城牆上了。當時的義和團勢力雖大﹐但並沒有真正成為北京城的主人﹐西太后是有能力控制局面的﹐沒有她的支持﹐義和團根本成不了那麼大的氣候。不過﹐事過境遷﹐不把屎盆子扣在義和團頭上﹐老佛爺怎麼下台?
  跟外國公使夫人的接觸﹐也導致了西太后自身的某些變化。在晚清最後的幾年裡﹐西太后對所有的西方事物都表現出了特別的興趣﹐汽車坐得﹐望遠鏡望得。現在西太后留下來的許多照片﹐包括擺拍出來的許多「藝術照」(比如她扮觀音﹐李蓮英扮韋馱的那張)﹐都是這時候的產品。西太后還在美國公使夫人的勸說下﹐同意把自己的畫像送往聖路易斯博覽會展覽﹐因為公使夫人說﹐各國首相的畫像都在那兒展出。為此﹐西太后請外國畫師一連畫了幾個月的像。
  當然﹐西太后跟那些「洋鬼子」婦女也有些小小的抵牾﹐比如說﹐她很看不上外國婦女束胸的習慣﹐背後總是出言不遜﹐並且始終堅持自己的滿人服裝連同她六英吋高的滿式高跟鞋是世界上最好的服飾。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西太后跟公使夫人的合影﹐依然一邊是滿族桶式的旗袍﹐一邊是束胸的西式長裙。
  在西太后跟外國公使夫人打得火熱之際﹐朝廷的新政也在如火如荼地開展。幾年前的守舊派首領﹐如今變成了改革的當家人﹐只是變革的方案﹐卻是抄人家康、梁的。不過抄歸抄﹐康、梁卻不能平反。不僅不能平反﹐連看到康、梁的名字﹐西太后都要神經過敏。開經濟特科﹐第一名梁士詒﹐只因為有人說他的名字是梁頭康尾(康有為字祖詒)﹐就被西太后刷掉。西太后的明白和服氣﹐都是對這老外的﹐而對中國人﹐她卻「墨索里尼」﹐總是有理﹐鎮壓改革是對的﹐開歷史倒車也沒錯﹐後來改革更是對的。活生生造出了一個歷史的大彆扭﹐不為別的﹐只因為自己的臉面。
  對於一個垂簾廳政近五十年、操縱了兩任兒皇帝、安排了一任孫皇帝的人來說﹐臉皮的確是很金貴。不過﹐在她和她的臉皮進了棺材以後﹐大清的氣數也就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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