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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一個被毒化了的文化附號

一個被毒化了的文化附號

  正如《水滸傳》的英雄們「只反貪官,不反皇帝一樣」,宋以後的中國也是「只反秦檜,不反趙構。」事實上趙構才是殺害岳飛的元兇。在趙構的心靈深處有一個揮之不去的憂慮:「你岳飛迎請二帝還朝,把我趙構放在什麼位置?」中國人權欲強烈,豈不知掌權也是圍城狀態。沒權的人一旦掌了權,會發現掌權是少有快樂的事情。讀過《水滸傳》的人總為宋江沒當皇帝為憾,殊不知宋江聰明無比「我才不費勁去收拾這個爛攤子呢!」
  「秦檜」已成為具有特定歷史意義的符號,是自他以後的一切奸臣的代表,恰如民間把工於心計又不說理的人叫成「曹操」一樣,同成抽像概念。然而秦檜遠沒曹操那樣幸運。曹操曾統一了中國北方,並試圖統一全國,因此多少帶有「民族英雄」的光環,還有他那萬世不磨的文采,讓後人永記。秦檜呢?在民間被用於外號兒的頻率雖然沒曹操大,但卻被深毀重辱。河北東南部有一種吃雞頭的方法,叫「剝秦檜兒」,就是把腦殼挑開,把雞腦剔出,送入口中。此法起自何年,尚無可考,但由此足見歷史對秦檜的判定。至於秦檜夫婦代趙構受過,跪在了岳飛墓前,就自不必說了。
  不僅秦檜本人要承擔歷史的成本,就連秦氏後人,也無法倖免,除有秦氏後人云:「愧姓秦」的說法,還有「秦岳不通婚」的習俗。社會進步了,亦未見此時更改。秦檜作為歷史的存在,無法刪,但是後代人卻盡量地改寫他、抹殺他。比如姓氏辭典中,涉及秦姓,都迴避他;又比如歷史文學創作中,又都一味地貶低他,《說岳全傳》就是個代表作了。
  單說姓氏辭典一則,就讓人感到中國「殺父文化」的厲害。一本到目前編纂最全、作品質量最好的姓氏辭典,是由汪宗虎和陳明遠編寫的《中國姓氏辭典》,關於秦姓條目,該辭典自孔子門徒秦非記到明代秦良玉,計10人,時間跨度兩千年,隻字不提秦檜。歷史何以對秦檜如此不公,竟不能給一個死了近八百五十年的人一點客觀的地位?!連現代「奸臣」林彪,都能得到黃克誠將軍「不寫林彪,中國革命史就不真實」的客觀評價,知識分子卻何以對秦檜一點不寬容?!
 《中國歷史大辭典·宋史卷》「秦檜」條目詮釋:秦檜(1090~1155)宋江寧(今江蘇南京)人,字會之。政和進士。歷任左司諫、御史中丞,因上書金帥反對主張邦昌,被俘至金,後為完顏昌(撻懶)所信用。建炎四年(1130)隨金軍攻楚州,被撻懶縱歸,詐稱殺死監守金兵,奪船逃回。紹興元年(1131)任參知政事,旋拜相。次年,被劾專主和議而罷。八年再相,前後貶逐張浚、趙鼎,獨相十七年,
  「殺父文化」是即指子女對祖先沒義務,一成人便背叛父母。中國的家族譜系(牒)學是「殺父文化」的一個變種。明人黃伯善最先總結過這種現象,書云:「夫人不善,見棄於子孫,天下後世,其誰不厭之?」黃伯善之說,非為一時示警之言,不用說祖先是巨惡大奸,就是頗有成就者,往往也因本身「出身不好」而被後「殺掉」。南朝時,就出現過一個笑話:劉裕建宋後,自覺功績赫赫,建了一個紀念館,把自己為人打工時使用過的燈籠麻繩放在館裡。他死後,孫子劉駿去紀念館轉了一番,看見燈籠麻繩,覺得十分難堪,手指祖父遺像說:「一個莊稼漢子混到貴為天子,豈不太過分了。」劉裕身起寒微,拼智拚力,創建了一個國家留給子孫,想不到還被後代譏笑。清乾隆年間,秦澗泉由金陵(今南京)結伴與友人游西湖,同伴在棲霞嶺下指著秦檜跪像說:「澗泉兄,尊祖竟是這般模樣,你可題他一聯了。」秦澗泉略作思索揮筆寫下:「人從宋後少名檜,我到墳前悔姓秦。」
  「殺父文化」的另一種現象是亂認祖先,連曹操及其後人都在所不免。曹操自稱是周文王第十三子曹叔振鐸之後,就是說與姬姓同源;到了他孫子魏明帝曹睿時,又稱出自舜即出自媯性。祖孫二人自認的祖系竟然不一致。唐代文豪白居易自稱白氏出自白公勝(春秋時楚平王的孫子),然後白公勝又生了白乙丙、白起等後人。但是,白乙丙早在白公勝之前一百四十八年前就死子。白乙丙乃孟明視之子,孟明視為百里奚之子。如此有名的大人物還要「殺父」,平常人就不用說了。
  收韓世忠、岳飛、張俊三大將兵權,以「莫須有」罪名殺害岳飛,與高宗共主持議和投降活動,向金納幣稱臣,訂立「紹興和議」,兩據相位,歷封秦、魏兩國公,結納死黨,控制台諫,屢興大獄,斥逐異已。深受高宗寵信,卒贈申王,謚忠獻。開禧二年(1206)追奪王爵,改謚謬丑。對秦檜的整個評價基本是否定的,但並沒否認一個事實「因上書金帥反對立張邦昌,被俘至金」。這一事實是說明秦檜於國家危亡之時,挺身而出,才致使被擄的。 
  北宋王朝的最後一年,也就是靖康二年,即公元127年,宋欽宗趙桓給金國人上了降表。金主吳乞買收到降表,就把趙桓與共父趙佶廢為庶人,知樞密院事(相當於國家軍事委員會主席)。劉彥宗請求再立一位趙氏宗族為宋朝皇帝,金國人不同意。接下來就是雙方爭執,以及皇室被擄,遷往金國。雖有兵部尚書(相當於文職的國防部長)孫傅堅決不從金人之令,且吏部侍郎(相當於人事部副部長)李若水以刎頸抗議,但並沒能阻止金國人廢趙的決心。
  這年整個二月份,餘下的宋庭官員都為這一個事忙得焦頭爛額。金國人逼著翰林承旨(相當於主管文秘的國務院辦公廳副主任)吳正仲、吏部尚書(相當於人事部長)莫儔召開百官會議商量立張邦昌為皇帝的事。迫於金人的壓力,大多數官員簽名表示同意。因為金人已給了百官威攝,把不想簽字的簽書樞密院事(相當於國家軍委副主席)張叔夜給抓到金營去了(張叔夜剛升此職不久)。不僅抓了張叔夜,連文職國防部長孫傅也給抓起來了。
  在王時雍率先簽字之後,百官默認。但是總有慷慨之士,不想背負此辱,儘管他們是少數。御史(監察官)馬伸大叫:「我的職責就是做個諍臣,豈能坐視不管!」就和另一部監察官吳給與他們的部長秦檜聯繫,一塊起草了個議狀對金人表示抗議。他的抗議書不僅文采飛揚,而且對金人曉以利害。特別是後者,成為金人日後廢棄偽齊劉豫的一個重要依據。他在抗議書中說:
  今之致書,非特忠於主也,且明兩國之利害。趙自祖宗至今嗣君,百七十餘載,頃緣奸臣敗盟,誤主喪師。割兩河地,恭為臣子,人臣安忍畏死。然兩國之勝事,豈可一城決廢之?宋於中國號令一統,綿地萬里,德澤加於百姓,前古未有。西漢之絕於新室,復由光武;東漢絕於曹氏,劉備帝蜀;唐為朱篡,乃有李克用推其世序而繼之。故云: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
  張邦昌附權貴為蠹政,雖今國傾之傾非一個所為,然邦昌罪在其中,且大矣。天下方視之如仇,若付土地,使主人民,四方豪傑必起而誅,終不為大金屏翰。必立邦昌,京師之民可服,天下之民不服;京師之宗子可滅,天下之宗子不可滅。檜不顧斧鋮之誅,言兩朝利害,願復嗣君以安四方,非特大宋蒙福,亦大金萬世利也。
  抗議的後果是可怕的,金人抓走了秦檜(可能由於馬伸與吳給的職務較低,沒抓)。孫傅、張叔夜、秦檜被抓,成了陰暗、腐敗的政治的一線少有的亮光。那時北宋人的政治道德太敗壞了,幾乎無法指責任何一個人。在欽宗皇帝倉促接位的時候,就有諷刺為政者們的諺語,稱:「城門閉,言路開;城門開,言路閉。」它描述的是這樣一種格局:自從宣和七年(1126)金兵侵邊犯境以來,朝廷多資下達徵求直言的詔書,但局勢稍一緩和,就暗中加以阻撓壓制。
  良好的個人表現少而又少了。李若水刎頸斷舌自殺時,金國人議論說:「遼國滅亡,死難的忠義之士有幾十人,南朝(宋朝)就只有李待郎一人。」與李若水相比,秦檜略遜一籌,但要與當時的王時雍、張邦昌、徐秉哲及那些為自保而在金人政策的百官相比,毫無疑問,秦檜是一個正直且負責任的人。甚至說,不會耍滑頭。若是他把馬伸、吳給的意見給推掉,不與之聯名並帶頭,也許不會有被擄金營的遭遇。
  與秦檜相比,值得一提的是開封府尹(相當於首都市長兼警備司令)徐秉哲,他接著金人的命令,搜捕諸王、皇孫、王妃、諸王之女,並讓這些人把衣袖拴在一起,把他們一併送往金營。退一步說,秦檜也比稍他之前以功臣自據的童貫強多了。就在一年前,獲封廣陽郡王的宦官童貫以接收土地特使的身份和金人接洽,非但一寸土地未得,反而棄太原城,單騎逃回東京。起初(宣和七年,1125),金國派遣使者來宋朝,答應割讓蔚州、應州和飛狐縣、靈丘縣(蔚州治所靈仙縣,即今河北蔚縣;飛狐縣,即今河北淶源縣;靈丘縣,即今山西靈丘縣),徽宗相信了,派遣童貫前往接收土地。到了太原,聽說粘沒喝從雲中縣(即今山西大同市)南下,童貫就派馬擴、辛興宗前往,向粘沒喝告以交接土地的事宜。馬擴到達以後,粘沒喝說:「你們還要這兩個州兩個縣嗎?你們另外再割讓幾座城送來,可以贖罪!你們這些人就趕快走吧!」馬擴返回報告,請童貫趕快作好防禦的準備,童貫沒有聽從。隨後粘沒喝派遣王介儒、撒離拇帶著書信來到太原,指責宋朝違背盟誓招降納叛等事,用詞傲慢不遜。童貫問他們說:「這樣的大事,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撒離姆說:「已經興兵了,還告訴你什麼!應該趕快割讓河東、河北,以黃河作為兩國的分界,借此保存宋朝的宗廟社稷,這就是你報效國家了。」童貫聽了以後嚇暈了,極力地定了定神兒,就想假借進京稟告商議為名,逃回京城。太原府知府張孝純阻止他說:「金國人違背盟誓,大王應當會合各路將士極力支撐抵抗。現在大王一走,人心必須動搖,就等於把河東路送給金國。河東路一旦失去,河北路難道可以保住嗎!希望您先留下來,共同圖謀報國。而且太原地勢險要,城池堅固,人們也習慣了作戰,金兵未必就能攻克它。」童貫發怒,斥喝他說:「童貫是受命來宣撫的,不是來守衛土地的。一定要我童貫留下來,還設置統兵大臣幹什麼?」於是出發返回京城,張孝純歎息說:「平時童太師的威望達到了何等程度!等到有事,就通縮畏懼,抱頭鼠竄,有什麼面目再去見天子呢!」
  沒辦法,那個社會的主流就那麼個樣子。秦檜的不幸,並不因為他的正直與負責任而始,而完全是由於他主張了一條弱勢和平的路線並與趙構達成一致,而代人受過,成了所謂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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