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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國民政府建築三峽大壩的計劃為何半途而廢

國民政府建築三峽大壩的計劃為何半途而廢

  三峽蓄水期間,我正在寫一篇關於張慰慈的文章。張慰慈是中國政治學的開拓者,北京大學最早的政治學教授,後來由於棄學從政等原因幾乎被人遺忘。抗日戰爭時期,他擔任資源委員會購置室主任,因為與該會負責人錢昌照不和,便掛冠而去。為此,我借來中國文史出版社1998年出版的《錢昌照回憶錄》,雖然沒有找到關於張慰慈的材料,卻看到早在抗日戰爭結束前後,國民政府就計劃在三峽攔河築壩。
  這件事與錢昌照有關。錢昌照(1899~1988)字乙黎,江蘇常熟人。他早年赴英國留學,就讀於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和牛津大學,師從拉斯基、韋伯等著名學者,深受費邊社的影響。學成回國後,他在張謇引薦下用一年時間遊歷半個中國,拜訪了張作霖、張學良、閻錫山、吳佩孚、孫傳芳等實力派人物。不久,他與沈性元小姐訂婚,並因此結識蔣介石,受到蔣的重用。
  沈性元是浙江嘉興人,她的兩個姐姐和姐夫都是很有名的人物。大姐沈性真,字亦云,早年熱衷於社會改革,辛亥革命時曾在上海組織女子軍事團,抗日戰爭中又創辦上海南屏女中,晚年寓居海外,所著《亦云回憶錄》頗受史家青睞。性真的丈夫是國民黨元老黃郛。辛亥革命時,黃郛擔任滬軍第三師師長,與都督陳其美、團長蔣介石是拜把兄弟。北洋時期,他擔任過外交總長、教育總長兼國務總理;南京政府成立後,又擔任上海特別市市長、外交部長和北平政務整理委員會委員長等職務。二姐沈性仁是學者,她的丈夫陶孟和是中國社會學的奠基人,曾任北京大學教授、中央研究院社會調查所所長;1949年以後擔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直到1960年去世。早在五四時期,沈性仁就有翻譯作品在《新青年》發表。1920年她與丈夫合譯的《歐洲和議後的經濟》(凱恩斯著)被納入《新青年叢書》。1943年因肺炎突發不幸逝世,費正清說:「她是我們朋友中最早去世的一個」。
  錢昌照步入政界,是在南京國民政府成立的時候。一開始他是外交部長黃郛的機要秘書,很快就升任國民政府秘書,教育部常務次長,成了蔣介石身邊的紅人。「九·一八」事變後,為了開發人力物力資源,爭取專家學者和社會賢達的支持,蔣介石成立國防設計委員會,隸屬於國民政府參謀本部,由錢昌照負實際責任。1934年,國防設計委員會改組為資源委員會,由軍事委員會領導,管理全國的工業建設。在此期間,蔣介石一直兼任委員長,翁文灝、錢昌照擔任正、副秘書長職務。抗戰開始後,資委會脫離軍委會改隸經濟部,委員長由經濟部長翁文灝兼任,錢昌照任副委員長,主持日常工作。當時資委會所轄企業一百多個,成為國統區重工業生產和管理的壟斷機構。
  抗戰勝利後,資源委員會升格為部級機關,成為行政院的直屬單位,錢昌照任委員會,負責全面工作。當時資委會的主要任務是接管敵偽企業、調整工業佈局、拆遷日本工業設計(後停止)及編製重工業建設五年計劃。在此期間,錢昌照主持的一個重要項目,就是興建三峽水利工程。
  三峽工程籌備工作是從1944年5月開始的。當時盟軍在歐洲戰場進入反攻階段,中國抗日戰爭也勝利在望。為了給戰後工業發展提供充足的電力資源,錢昌照邀請美國墾務局總工程師薩凡奇前來我國考察。薩氏在國際上享有盛譽,來華後他首先勘察了都江堰、大渡河、長壽龍溪河等地,隨後在水利專家黃育賢陪同下,乘木船沿三峽考察,認為在黃陵磯可以築壩。考察結束後,他提出《揚子江三峽計劃初步報告》,詳細論證了工程方案、工程造價、綜合效益、中美技術合作等問題。
  第二年5月,經國民政府批准,三峽水力發電計劃技術研究委員會正式成立,錢昌照任主任委員,三峽工程的勘察設計進入實際運作階段。為了協調並調度各方面力量,由資源委員會牽頭,會同有關部門對三峽工程的前期工作做了分工,工程勘測由資委會所屬全國水力發電工程總處負責,工程設計由美國墾務局負責,壩址鑽探由地質調查所負責,水文調查由揚子江水利委員會負責,社會和經濟調查由資源委員會負責。此外,美國方面還負責航空測量,並派高級工程師柯登來華協助薩凡奇工作。據錢昌照回憶,到1947年4月各種攔河壩、電廠、船閘的比較佈置,各部門工程的比較設計已經做出;洪水量、水庫容量、航道深度等也有了初步計算,估計全部工程的主要設計圖紙和施工規範可於1948年底完成。
  錢昌照說,根據薩凡奇的構想,為了預防氫彈襲擊,電廠要放在水下,大壩要能夠抵擋常規武器的轟炸。大壩建成後,由於壩身不高,發電能力為1056萬千瓦,只需要淹沒萬縣,移民30萬。三峽工程完成後,交流電供電範圍在方圓1000公里左右,最遠可將電力送到上海。除發電以外,還要辦幾個化工廠,並兼顧航運、防洪、灌溉、都市供水、水產養殖等方面,所以他認為「這是一個多元計劃」。薩凡奇也說,這是一個好方案,長江水流一旦被控制,下游的湖泊就可以耕作,水澆地也可以擴大四五百萬畝左右。至於該工程對生態環境的影響以及其他一系列問題,當時並沒有考慮,這可能與時代的局限性有關。
  方案出台後,立刻引起國內外的廣泛關注。美國《幸福》雜誌的老闆來華時,曾不客氣地問:「中國有能力搞這麼大的工程嗎?」錢昌照沒有正面回答,卻說了這樣一句:「中國人是聰明的,有志氣,就要做這個大事,使中國人有自信心。」後來蔣介石在一次宴會上向美國朋友介紹三峽大壩時,還特意表示:「你回美後請向總統報告,大壩告成後,將取名為羅斯福大壩。」
  按錢昌照的說法,三峽大壩需要巨大的資金投入,是一項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工程。在他主持籌備三峽工程的最初兩年裡,工程設計耗用了100多萬美元。他估計,假如再花100萬,1948年就可以施工了。讓他始料不及的是,到1947年4月,事情突然發生變化。
  這個變化與行政院院長宋子文的辭職有關。1947年初,針對宋子文貪污腐敗的種種劣跡,著名學者傅斯年首先在參政會上發難,隨後他又在《世紀評論》和《觀察》週刊發表《這個樣子的宋子文非走開不可》、《宋子文的失敗》和《論豪門資本之必須剷除》等文章,終於迫使宋子文下台。
  值得注意的是,傅斯年在《論豪門資本之必須剷除》,多次提到資源委員會。他說:「宋子文所謂國家資本,除了鐵路、民航、銀行全由國家經營外,又有資源委員會號稱辦理一切重工業。這樣發達的國家資本主義我們應該幾乎要成社會主義國家了,然而內容大大不然。糟得很多,效能二字談不到的更多。譬如兩路局,資源委員會等,你不能說他貪污。但無能和不合理的現象更普遍。推其原因,各種惡勢力支配著(自然不以孔宋為限),豪門把持著,於是乎大體上在紊亂著,荒唐著,僵凍著。惡勢力支配,便更滋養惡勢力,豪門把持,便是發展豪門,循環不已,照道理說,國家必糟。」
  傅斯年還說:「宋子文有時彷彿像是有政策的,但其作風十分蠻橫,有無限制的極狂蠻的支配欲,用他這支配欲,弄得天下一切物事將來都不能知道公的私的了;因此他所謂國營,不過是「宋營」;而資委會的事業,又都是無辦法,或非賠錢不可的,因此他所謂國營,又是『國賠』而已」。(《觀察》第2卷,第1期,1947年3月1日)
  在這裡,有必要介紹一下宋子文與錢昌照的關係。宋、錢訂交,是在錢昌照擔任國民政府秘書的時候。錢昌照說:「我自認識宋子文以後,彼此之間的關係非常好。孔、宋有矛盾時,我支持宋。當我在資委會的工作中同孔發生矛盾時,宋子文總是支持我的。」他認為這是我與宋子文自然而然相互在政治上聯結起來的基礎。抗日戰爭中,錢昌照在蔣介石面前失寵後,和宋子文的關係就更加緊密。
  對於資源委員會和錢昌照,在1954年曾借用朋友的話作過評論:「中國士大夫階級中,很有人認為社會主義是今日世界大勢所趨;其中許多人受了費邊社會主義的影響,還有一部分人是拉斯基的學生。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在政府任職的許多官吏,他們認為中國經濟的發展只有依賴政府,靠政府直接經營的工業礦業以及其他的企業。
  從前持這種主張最力的,莫過於翁文灝和錢昌照,他們所辦的資源委員會,在過去二十年之中,把持了中國的工業礦業,對於私有企業(大都是民國初年所創辦的私有企業)蠶食鯨吞,或則被其窒息而死。他們兩位(翁文灝、錢昌照)終於靠攏,反美而羨慕蘇俄,也許與他們的思想是有關係的。這些話對於全面了解中國知識分子在20世紀上半葉的思想狀況和他們在救國問題上的路徑選擇,頗有幫助。
  另外,張慰慈和沈怡也對錢昌照略有微辭。1978年底,張慰慈寫信對錢昌照說:「在所謂抗戰時期,決不是我們講建設的時候,因為所謂廠礦決非立時立刻可以辦得起來,等到辦了一半停止,不是前功盡棄,白費金錢?但乙藜先生一類人物只曉得海闊天空,亂吹亂唱,今天辦這樣,明天辦那樣,至於怎樣去辦,辦了以後又有怎樣影響,他們毫不計及,到了今年秋天,湖南湖北江西等處的廠礦就拆的拆,搬的搬,毀的毀,不曉得白費了多少金錢。可是經過了這樣的教訓以後,他們還是不能覺悟,照樣的要買這樣,買那樣,還是大刀闊斧的去幹。但我卻不願意把有用的金錢由我的手裡白花出去,所以借了另外一個題目,打了幾個電報向資源委員會辭職。」
  沈怡是錢昌照的妻兄。他早年在德國專攻水利,回國後進入政界,擔任過交通部次長、大連市市長、南京特別市市長等職。晚年時他曾撰文批評錢昌照,認為資委會的主要負責人經常吃吃喝喝,工作效率不高,錢為此很不高興。宋子文下台後,錢昌照也提出辭呈,於1947年4月27日離開資源委員會。錢氏一走,行政院於5月10日下令停止與三峽工程有關的一切活動。
  兩年多的調查資料和國內外的設計圖紙,成噸成堆,只好存放在武昌的一座新建的小屋裡面;派到美國實習兩年多的50名工程技術人員,回國後都被迫改行;至於那位著名的美國工程師薩凡奇,離開中國也難過得幾乎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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