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怨成鬼
雖然說了要驅鬼，但總不能直接就這麽沖到楚紅房間裏去理直氣壯地告訴她，她現在的男朋友身上有怪物，讓她馬上離開好讓他們拯救她男友？她要能信才見鬼了！說不定還會壹個電話讓警察請他們到派出所喝茶。
溫樂沣有些不知所措，畢竟這檔子事他還是頭壹回，不過溫樂源卻是輕車熟路了。第二天早上他就在十樓樓頂的曬台上曬了壹大盆水，從陰老太太那兒取了壹疊符咒，又拿了她壹個佛像和壹串佛珠。
“妳給我小心點噢！”老太太拿佛像給他的時候心痛地罵，“這用舍利開光過，很貴重！妳要弄壞就給我壹輩子幹白活！記住莫哈！”
“記住了記住了。”溫樂源隨手把佛像塞到懷裏。
發現他對佛像不敬，老太太操了笤帚劈頭蓋臉就是壹頓打，壹直打到他把佛像拿出來向它磕了幾個響頭才作罷。
“死老太婆……”溫樂源恭恭敬敬地捧著佛像出門，轉眼間嘴裏就開始都都囔囔地罵。
溫樂沣卻忍不住笑。因爲老太太對待溫樂源的方式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壹樣，溫樂源盡管嘴裏老不幹不淨地說老太太這樣不好那樣不行，不過卻從來沒有想到用拳頭對她。至少，他應該是將她當親人看的吧。
回到房間裏，溫樂源用茶幾做了壹個供台，將佛像面南背北地放好，放壹鼎小香爐，又點幾枝香插上，拜了幾拜。
“這佛像有什麽用？”見他這麽設置，溫樂沣問。
“如果是我壹個人的話用不到這個。”溫樂源點起壹支煙，夾著煙的手指點壹點佛像，“不過這回有妳在，我得保妳安全，到時候妳就呆在這房間裏別出去，那東西拿妳沒辦法。”
“呆在房間裏別出去？那我怎麽幫妳的忙？”
溫樂源呸了壹聲道：“別以爲妳看了20年的鬼就什麽都知道了，這世上危險的惡鬼妳還沒見過呢！別說幫我忙，妳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讓我有臉回家見爸媽就行。”
溫樂沣想說妳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但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壹時竟無法反駁，只能搓揉著自己的膝蓋，滿肚子的不服。
那個男人來的時候壹般是在下午或晚上，兄弟兩個中午壹過就再沒看電視沒聽收音機，坐在門口支起耳朵聽隔壁的動靜。晚上七點，隔壁的門被准時敲響了。
在那兩個人寒暄之際，周正穿透牆壁鑽了過來，然而他只是露了個頭而已，佛像就驟然發出無色的光束，將整個房間包圍了起來。周正就好像被火燒到壹樣，原本完好的那半張臉的皮也壹層壹層剝落下來，帶血的筋肉也壹片片掉下，隱現白骨。然而他無論怎麽掙紮也退不回去，半個身體死死卡在牆壁中，無法逃脫佛光的照耀。沒有了舌頭的他只能喉嚨中發出“荷荷”的聲音淒厲求救，已經出來的壹只手在空中徒勞地舞動。
“哥！快放開他！”溫樂沣大叫壹聲，撲到茶幾上想用身體遮住佛像，但佛光從他的體內又透了出來，壹樣毫不留情地籠罩著周正探出來的半個頭顱。
“妳這樣沒用的。”溫樂源慢悠悠地說著，從茶幾下抽出壹條黃绫布蓋在佛像之上，佛光立時消隱。
周正的肩膀顫抖著，從牆壁的夾角中慢慢飄了出來。他的臉上和那壹只手臂鮮血淋漓，不斷往下滴落鮮血，紅色的血液滴落到地板上，又化作綠色的水迹而消失。
“太殘忍了吧。”溫樂沣責備地說。
溫樂源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抽出裏面最後壹支煙叼在嘴上，煙盒隨手捏扁往地板上壹丟。
“殘忍？”他冷笑，“這可是佛光，佛光普照是什麽意思知道不？超度亡魂！沒用的話我拿它幹什麽。”
轉眼望著周正那滿臉滿身的血，溫樂沣連看都覺得很痛：“那……他這樣怎麽辦？”
周正的頭蓋骨已經完全露出來了，另外壹只眼睛也有搖搖欲墜的趨勢，如果他還是人的話，現在已經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如果他被佛光燒化那就可以下地去見閻王爺了，可惜他似乎不太想的樣子，”溫樂源換個姿勢，點著了嘴上叼的煙，撲地吹出壹口煙圈，“佛光燒到的地方不可能好了，等解決了那女人身邊的問題，就讓佛光直接把他送去閻王殿，到那裏他會重生。”
“……真的嗎？”
“那老太婆說的！我哪知道是真是假！”溫樂源煩躁地說，“我又沒死過！等死過了再告訴妳！”
“……”這個人這麽躁的脾氣，怎麽勝任這工作這麽多年的啊……
“妳！”溫樂源用夾著煙的手指點壹點蜷縮成團的周正，“現在就回去那邊，半個小時後我准備好了就開始布陣，這邊房間我要用佛光罩住保護我弟弟，妳就別再過來了，再過來也是給我找麻煩。”
周正的臉上露出了乞求的神色，似乎不想回那邊去。
合著那壹臉的血肉模糊，溫樂沣于心不忍地對溫樂源道：“讓他留在這裏沒關系吧，那東西太可怕了……”
溫樂源大怒：“噢！他怕我不怕！他就知道那東西攻擊過來會沒命我就沒關系！？……好！我是沒關系，妳怎麽辦！？我借它來本來就是爲了保護妳！難道要我用來保護冤鬼啊！”他指著周正吼，“妳給我回去！再不回去我化了妳！”
周正躊躇了壹會兒，發現溫樂源作勢去掀佛像上的黃绫布，立刻飄身而起，帶著血迹消失在牆那邊。
溫樂沣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無助的冤鬼消失，轉頭沖溫樂源高聲道：“妳太沒人情味了！”
溫樂沣脾氣很好，極少對人大小聲，這次對自己的哥哥這麽發脾氣，可見他真的被氣得夠戗。可溫樂源還是那壹臉的不在乎，好像絲毫不認爲自己這麽做有問題。
“哥！”溫樂沣又對他大聲叫。
溫樂源壹把扯掉了佛像上的黃绫布，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地說：“妳就給我好好呆在這裏，有什麽不滿也到以後再說，今天我要解決隔壁那個東西，妳不准出來妨礙我。”
把抽了壹半的煙掐死在煙灰缸裏，他脫掉外衣，只穿內裏的壹件背心，又翻騰出壹只軍用挎包，將符咒都放入包裏，拿了壹小瓶在曬台上接了壹天陽光的水就准備出門。溫樂沣對于他這種態度極爲不滿，正想追上去和他分辨幾句，他卻回身抓住了溫樂沣的頭發，眼神非常、非常認真地看著他。
“我說過不准妳出來，妳要是敢出來我就打死妳，聽到沒有？”
也不管溫樂沣的反應，把他壹丟，他便出了門去。
“哥！妳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溫樂沣的聲音，從緊閉的門後厲聲傳來。
溫樂源看著那扇隔離了兄弟的門板，哼地笑了壹聲：“妳還嫩了點，等有了經驗吧……哼哼……”
他打開小瓶的蓋子，用裏面的水在03房間門口的地面上灑出壹道弧形的線，正好將03號房門整個包圍起來，然後從挎包裏拿出壹張用紅色墨水在黃色裱紙上畫出的符咒，確認無誤後，將符咒點燃，扔進水迹畫成的弧形線中。
原本那張符咒只是燃起了壹丁點藍色的小火苗，但在扔進弧形線內的壹瞬間，轟地壹聲沖起了壹米多高的火焰。壹張小小的符咒才用了多大的紙張？即使能竄起如此之高的火焰也該在壹瞬間之後便消失無蹤，但那火焰就好像有其他東西在支撐壹般，壹直持續著高高的火苗，不曾有壹丁點消退。
房間內，林哲高舉著玫瑰花束，正在作出下跪求婚的模樣歌頌楚紅的美貌。
“啊！妳美得沈魚落雁，傾國傾城，天下無雙，國色天香……”
坐在沙發上的楚紅笑得氣都快上不來了：“好了……哈哈哈……妳這貧嘴哪裏學來的！”
“爲了愛妳，我甯願去背莎士比亞的全集……”
“好酸……酸死了！哈哈哈哈哈……”楚紅捂著肚子，笑得連腮幫子都痛了，“不行了不行了，別再逗我笑了，累死我了……”
林哲似乎想再說些什麽，忽然門口轟壹聲響，好像有什麽劇烈地燃燒起來壹樣，從門口處透入了金紅色的火光。
楚紅壹驚：“失火了嗎？我去看看……”
“別去！”林哲壹把按住她，臉上的表情霎時變得猙獰。
楚紅被他這種表情嚇住了，忍不住身體向後壹縮：“林……林哲！？”
林哲望著門口，雙目中透出了血紅的光。他的壹雙瞳仁黑得就好像有什麽暗得不見天日的東西在裏面扭動，鼻子皺在壹起，顯露出深深的溝壑，上下牙齒用力緊咬，長而尖的犬齒顯得異常突出。他臉上的皮膚好像壹下子塌陷了下去，面皮只是包裹著他的骷髅面骨，就好像剛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楚紅從側面看到了他的半張臉，尖叫壹聲抱著沙發上的靠枕縮到角落裏，身體蜷成了壹團，驚恐地發抖。
“爲什麽妨礙我……”
林哲慢慢挪動著腳步走到門口，猛地拉開門。門外的火光帶著呼呼的風聲轟然沖了進來。
如果那是真的火，如果那是真的人，現在已經被燃燒的火光燒成灰燼了，然而林哲昂然站在火光之中，火焰圍繞著他的身體打轉，卻近不了身。這壹回，溫樂源將圍繞在林哲身周的那個黑影看了個清清楚楚。
果然，就如陰老太太和溫樂沣所說的，那黑影沒有頭臉也沒有手腳，只是黑漆漆地壹團，在林哲周身的空間蠕動，就好像是什麽東西的活物，遮掩了林哲的上半個身體，讓他的上半身壹片暗黑模糊。也正是有那團黑影的圍繞，火光才始終無法接近林哲的身體。不過那火也異常怪異，只繞著林哲周身遊動，即使火舌舔上周圍器物也並不燃燒，看起來就像幻影似的。
“妳是誰……爲什麽管我們的閑事……”那聲音並非只有壹個，還有壹個比他更加暗啞低沈的聲音，至少有雙重的聲音套疊其中，就像有兩個人在同時說話壹樣。
門外，溫樂源眯著眼睛向他微笑。
“妳錯就錯在……不該住我們隔壁！”他從背後拿出已經准備好的另壹張紅色符咒，口中低聲念訟著什麽，那張符咒也飕地壹聲燃燒起來，壹人多高的巨型火焰直沖林哲。
林哲周身的黑色霧狀體倏地在林哲身前凝成壹團，造成了堅強的防護壁。火焰觸到黑霧便嘭地壹聲炸裂開來，隨著地動山搖的震動，火光四處飛濺。
整個三樓的住客都感覺到了這種震動，老客人們習以爲常地躲在房間裏不出來，幾個新客人壹邊罵罵咧咧壹邊打開門看個究竟，卻只見火球四下裏飛來飛去，當即嚎叫壹聲又齊刷刷地咣當把門關上，躲在門背後哆哆嗦嗦，死也不肯再出去。
力拼火焰之後，那黑色的霧狀體明顯地縮小了壹圈，林哲的手指抓住門框，不斷地喘息。
“我跟妳無冤無仇……”
“我說了，妳唯壹的錯就是住在了我們的隔壁。”
溫樂源輕松地去掏另外壹張符咒，林哲在喘息之中看准了他的空隙，猛撲上去將他撞倒，向樓梯口狂奔而去。躺在地上的溫樂源清楚地看見，那個林哲的腳並沒有在地面上走動，而是距離地面足有10公分地飄動。
他看壹眼在房內依然縮成壹團的楚紅，爬起來就往林哲逃走的地方追去。
“不准開電梯！”溫樂源吼。
他這壹嗓子並不是吼給林哲聽的，而是給電梯中的女鬼。那裏是她的地盤，只要她不允許，誰也休想從那裏通過。林哲在電梯上按了兩下，發現電梯毫無動靜，轉頭溫樂源又狂奔而至，便放棄了用電梯的想法，看壹眼向下的樓梯，稍壹猶豫，又順著階梯向上跑去。
溫樂沣在房間中聽到了外面的巨響，咬牙隱忍著自己出去壹窺究竟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現在出去只不過是給溫樂源找麻煩而已。
七點鍾時天色就有點暗了，時間在等待中壹分壹秒地過去，不知何時，僅剩的夕陽余光已經消失無蹤。天空黑沈沈地，不比鄉下那清亮的星空，在都市的夜晚，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氣也看不到幾顆星。
溫樂沣看著窗外，禁不住越來越心焦。陽氣正在逐漸衰減，陰氣卻逐漸升高，雖然要再過壹段時間才會達到頂點，但僅以現在這種強度而言就已經很危險了。雖然溫樂源壹直說自己沒問題，可是他現在的能力達到什麽程度了呢？那個男人身上附著的怨恨讓他渾身都在痛，溫樂源真的能對付得了嗎？
咔、咔、咔幾聲，窗戶的玻璃被人輕輕敲響。溫樂沣轉頭看去，依然滿臉潰爛浴血的周正漂浮在窗戶外面向他揮手。
“周正？有事嗎？出了什麽問題嗎？”
大概是畏懼于佛像的威力，周正並不進來，而是在窗戶外面沾著自己的血在玻璃上寫字，血迹在玻璃上停留壹段時間，化作綠色的液體消失。他寫的字都是反的，而且由于右手也被佛光灼傷，只能用左手劃寫，溫樂沣要努力辨認才能認出他到底寫的是什麽字。
“妳--哥--哥--很--危--險……危險？！爲什麽？他現在怎麽樣了？！他在哪裏？”
周正搖手，示意他稍安毋躁，又在玻璃上寫道：“他在屋頂，那東西很難纏，妳們還有其他幫手嗎？”
“我怎麽知道他還有沒有可以幫手的人！”溫樂沣心急萬分，正想拉開窗戶和周正直接談話，又想起什麽，轉身到佛像前用黃绫布將之遮蓋起來，又跑到窗邊，壹把拉開了窗戶，“妳說他現在到底是怎麽--”
他的話卡在了壹半，因爲窗外的周正露出了很奇怪的笑容，咧開他那張剩不下多少完整嘴唇的嘴，發出了屬于他自己的聲音--
“妳真是他的好弟弟，謝謝妳爲我開窗。”
溫樂源追著林哲，壹直追到了樓頂。
這棟樓的樓頂上，就像所有小市民的樓頂壹樣晾曬著無數萬國旗--襪子尿布床單內褲等等等等壹概不少，壹人壹鬼在那片擋眼的旗幟之中穿行追逐，锲而不舍。
林哲明顯對這樓頂的格局並不了解，沒用壹會兒便被追到了邊緣。他靠在欄杆上，看著遠處的汽車在路燈明亮的照耀下來來往往，忽然露出壹個笑容，回頭，面對追上來的人。
爬了十層樓，又在樓頂上捉了半天迷藏，溫樂源這個凡人肉身有點受不住了，呼赤呼赤的喘息聲就像打雷壹樣，再加上他只穿背心，斜挎著那只軍用綠書包，怎麽看怎麽好笑。
“妳還真是有毅力。”林哲呲著他長長的尖牙對他笑。
“呼……呼……沒有毅力怎麽和妳們這些東西鬥……”壹邊鬥嘴，溫樂源壹邊認真地考慮是不是該系統地鍛煉壹下身體……
“妳爲什麽壹定要降服我？”林哲還是笑著，但是語調中隱含了明顯的憤怒。
“我……我爲什麽不能降服妳？妳帶著那麽重的怨氣接近楚紅……誰知道妳想幹什麽……”100塊錢果然還是太少了點，那個死老太婆，到時候壹定要讓她多吐出點來！
“怨氣？”林哲有些疑惑，“妳眼睛是瞎的嗎？我身上怎麽會有怨氣？”
“妳還想狡辯！剛才我還見到來著！妳身上那麽重的怨氣！紮得我渾身都疼……咦？”溫樂源的手指指出去壹半，懸空著收不回來。
林哲的身上沒有怨氣，壹點怨氣都沒有。他周身的確有黑色的霧狀體，但那並不是怨氣，而是執念--當壹個鬼魂在塵世還有強烈牽挂的時候，它的身上就會有執念，只是壹般不會有這麽強大罷了。
難道……是我看錯了？溫樂源茫然地想。可是就算他看錯了，難道溫樂沣和陰老太太也會壹起看錯？這……有這種可能嗎？可是現在這個人身上真的沒有怨氣，這又是……
“我說了妳弄錯了，我什麽都不想幹，我只是想留在楚紅身邊，只是這樣……”
“哥！不要被他騙了！”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兩人都驚了壹下，同時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溫樂沣臉色青白地捂著肚子，壹步壹挪地撥開那些萬國旗，緩緩走到二人眼前。溫樂源看著他的樣子皺起了眉頭。林哲臉色沈了下來。
“他把他身上怨氣的部分切割出去了……變成周正的樣子，騙我把佛像蓋起來，然後突然出手襲擊我……”勉強說完，溫樂沣努力喘了壹口氣，“哥……千萬不要上他的當……快把他封起來……”
溫樂源皺眉，卻依然站在原地看著他，壹動也不動。
“哥？妳怎麽了？快點把他……”
“妳在說什麽！”林哲大罵，“我變成周正的樣子！我變成他的鬼樣子幹嗎！--等壹下，妳說周正？周正！？”
溫樂源將挎包取下來，隨手丟到了壹邊，向溫樂沣走過來。
溫樂沣看著他的動作，焦急萬分：“哥！妳怎麽了？快點封住他啊！不要把後背對著他！他會攻擊妳的！哥--”
“妳說，妳是我弟弟。”
“哥？”
溫樂源向他伸出了壹根手指，精准地指向他的咽喉：“既然如此，那妳告訴我，我們小時候最常玩的遊戲是什麽？”
溫樂沣退了壹步。
“哥……妳在說什麽啊……這時候妳還……”
溫樂源微笑，更走近他壹些：“來啊，說啊，我們以前玩的遊戲。很好玩，妳別告訴我妳不記得了。”
“哥！小心身後！”
溫樂源根本壹眼也不看身後的強敵，手指忽然壹鈎，“溫樂沣”只覺得脖子壹陣緊束，就好像有什麽東西箍在了上面壹樣，他緊抓著自己的脖子也難以呼吸。
“妳忘了嗎？是隔空取物啊。”溫樂源大笑，壹推，壹個淡色的影子從溫樂沣身上被推了出來，溫樂沣的身體仿佛失去了支撐的布娃娃壹般軟軟地向前倒下，溫樂源伸手接住。
周正血肉模糊的身影在半空中逐漸變得清晰，他捂著自己的脖子惡狠狠地看著抱著弟弟的溫樂源，那種幾乎能刺穿他人的可怕怨氣正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我就說奇怪嘛……”溫樂源自語。
“周正！”林哲看見半空中的鬼影，大叫，“原來壹切都是妳搞的鬼！”
“咦？”溫樂源納罕，“妳都不知道嗎？他其實壹直都在妳們身邊嘛……啊，對了，妳是執念的鬼，眼裏只有那個楚紅……”
這麽說來，他和溫樂沣以及陰老太太所看到的那個林哲的怨氣其實不是林哲的問題，而是周正當時把身上所有的怨氣都留在了那個房子裏，所以在林哲開門出來大罵的時候溫樂沣和陰老太太才會誤以爲那怨氣是林哲身上的，反而將他身上的執念給忽略了。
“是我又怎麽樣！”周正恨恨地怒吼，“妳拆散了我和楚紅！我們明明都要結婚了！妳卻附在那個司機身上把我撞死了！”
“妳在說什麽？”林哲又氣又笑，“和楚紅有婚約的人是我！分明是妳開車把我撞死之後自己又撞上另外壹輛卡車才死的！現在居然敢說全是我的錯！？”
兩個鬼在天台上大吵起來，漸漸地拉出無數陳年的雞毛蒜皮，吵到上火處，把對方祖宗十八代和所有女性族人都拉出來挨個拎了壹遍，原本來驅鬼的溫樂源卻被晾在壹邊，呆呆地看著那兩個吵架的家夥。
這還是他頭壹回見到這種情景，連怎麽死的這麽簡單的問題兩個鬼都各執壹詞，還有那個婚約人的問題也……這到底是……？？
本來以爲不會再有比這更亂的了，溫樂源卻在爭吵聲中忽然聽到了什麽微弱的聲音。他扛起溫樂沣，向那聲音的來處尋去。
應該在這裏……在這裏……再往左，再往右……這不是天台和樓梯的通口嗎？那聲音應該就是……
他的手剛沾上通口的門把手，門嘭壹聲從裏面打開，壹個女人讓人攙扶著壹邊嚎哭壹邊大步出來。
“林哲！林哲！妳該死的哪兒去了！哇……妳到哪兒去了……我不嫌妳醜！我就是害怕而已！妳回來呀！妳在哪兒！林哲……”
那嚎哭的女人是楚紅，扶著她的人--是溫樂沣。
打開的門沒有預期中砸到牆壁上的巨響，溫樂沣扭頭看了壹眼。
“啊！哥？！”
他的哥哥扛著“他”，正蹲在門背後捂著鼻子罵娘呢。他忙放開了手裏的女人，將撞到了鼻子的溫樂源扶起來。
“哥，妳沒事吧？”
“沒事才鬼咧！”溫樂源大罵，“妳腦漿只剩壹半是怎地！開門有這麽重的嗎！把我砸個三長兩短下半輩子妳養我！”
溫樂沣壹叠聲地道歉，道著道著，眼睛就溜到了溫樂源肩上扛的那具身體上。
“……咦？那個是……？”
“妳的身體！”溫樂源氣憤地放下那具身體，點著溫樂沣的額頭罵，“妳缺心眼是吧！告訴妳不准出來不准出來妳爲什麽還是不聽話！弄得把身體也交給那個該死的周正了！好，妳交給周正也沒關系，妳自己咧？！不好好在身體裏呆著妳學什麽雷鋒！居然靈魂脫出去幫助婦女！妳是嫌我死得不夠早是吧！”
溫樂沣茫然四顧，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其實……其實我根本就沒發現我靈魂脫體了……我只知道周正撞了我壹下……然後……”然後什麽都不記得了……
溫氏兄弟二人，除了見鬼的能力之外，還有他人所沒有的特異體質。溫樂源，能夠遠距離控制物體，100米以內，200公斤以下，他沒有不能控制的東西；溫樂沣，能夠在有意識或無意識的情況下讓靈魂脫離身體，並且行動如常，常常連他自己也沒發現自己已經脫體。
溫樂源還想再罵，卻被壹陣比剛才更加恐怖的嚎哭聲打斷了。
“哇--林哲！林哲！妳出來！林哲--”
沒人支撐的楚紅坐在地上，抹著眼淚邊哭邊叫。周正在她身邊，似乎想爲她擦去淚水，卻無法碰觸到她的身體，而楚紅這個普通人也根本看不到他，只顧悶頭哭自己的。
溫樂源左右尋找，終于在某片床單後發現了他的壹雙腳。
“他在那裏。”他壹指，說。
與已經沒有了肉身的周正不同，林哲是有肉體的，他的肉體因爲靈魂所帶的強烈執念而保存下來，每天來與楚紅見面，因此楚紅才能看得見他。他之所以有兩個聲音也正是因爲肉體和靈魂的不合拍而造成的。
楚紅看看他，又看看那雙腿，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那個撲去，壹邊哭還壹邊繼續叫：“林哲！妳他媽的幹嗎要躲我……”
撲到那片床單處，壹把拉開--林哲醜陋而恐怖的鬼臉出現在她面前。
她靜了壹兩秒鍾，嘩地壹聲又把床單拉上，隔著床單抱住他的身體，又開始嚎哭。
“妳死了！哇--我知道妳死了……但是妳能來找我我好高興啊……哇--可是妳今天忽然變得那麽恐怖……妳不要誤會，我不是不愛妳了，只是妳那張臉好恐怖啊！哇--我真的愛妳！但是要適應那張臉我還需要時間！妳不要離開我！我好愛妳！哇--”
“那……那妳爲什麽不答應和我結婚……”隔著被單，林哲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哇--我聽說死人都是有想要的東西才留在這世上的，我怕答應了和妳結婚妳馬上就會消失啊！哇--我知道我錯了！妳不要走！妳想要怎樣都行！哇--我愛妳啊--”
林哲躊躇了許久，終于伸出手，抱住了她--緊緊地抱住，毫不松手。
周正看著這壹切，血淚從他的眼眶中滑落了出來。
“妳愛他……那我呢？……那我……那我算什麽……我爲妳回來這世上又算什麽……”
“妳什麽都不是。”溫樂源向他笑壹下，無情地說，“事情的真相並不是像妳欺騙自己的那樣，楚紅沒有愛過妳，也沒有和妳訂過任何婚約，沒有人控制別人來殺妳，更沒有人拔掉妳的舌頭，而是妳殺了林哲，自己又因爲意外而死，壹切都是妳的幻想，就是這樣。”
“不可能……我記得那麽清楚……我們相愛過的事實……我們真的相愛過的事實……”周正喃喃自語，望著自己不對稱的壹雙手，全身顫抖，“全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假的。全是假的。”
周正蓦然昂首，大吼：“這不可能！”
他的全身綻放出黑色的光芒，向四周炸裂開來。深重的怨氣從他的體內不斷爬出，蔓延。
溫樂沣的靈體感到了強烈的刺痛，忙壹手按住自己身體的天靈蓋，深壹吸氣，鑽了進去。溫樂源懷中，溫樂沣的身體動了壹下，他扶起他，溫樂沣壹緩過氣來立刻躲到了他身後。
林哲發現他的異樣變化，轉手亦將楚紅藏在了自己身後。
“周正！妳不要再糾纏下去了！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妳可以插足的余地！”
失去了精神支柱的周正聽不見他的聲音，他好像已經瘋了。他全身都覆蓋了又黑又重的霧狀氣體，比林哲的更大，更重，影響範圍更廣。
“我要把楚紅搶回來……我要把她搶回來……搶回來……”他念刀著，拖著似乎連他自己都不能承受深重的怨氣向他們走去。
溫樂沣忽然發現了什麽，戳了戳溫樂源的背，溫樂源轉過頭去，面色壹沈。
受到了周正怨氣的吸引，無數遊魂正在往這邊飄飄蕩蕩地趕來，房檐下，已經有幾只小鬼伸著骨瘦如柴的胳膊爬了上來，向那黑色的物體小心翼翼地接近。
“那那那……那是什麽？”楚紅從林哲背後伸出頭來，指著周正顫抖地問。她終于能看見他了，可惜她什麽也看不清楚，只知道忽然出現了壹個黑色的東西，在慢慢向她接近。
“周正……”林哲說。
“周正？”她驚呼壹聲，“就是那個撞死妳的人？他這個凶手！是他殺了妳！”
周正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什麽也比不上他此時的心痛，他只想殺了林哲，還有他身後的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誰？
--很重要嗎？
不記得了……只記得……想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殺了她--！”
他的身體像箭矢壹樣沖向她，拉出去的身體就像壹道瘦長的彎彎拱橋。僅剩的那只眼睛變成了黑紅色，飄灑著黑紅色的眼淚。
楚紅尖叫。
林哲傾身向前，打算用自己的身體硬擋他這壹下。雖然已經當了五年的鬼，但他並不是真的很懂鬼的事，他只知道現在的周正比剛才力量更強，他這已經腐朽的身體不壹定能抵擋得住他。所以他想好了，即使不能完全抵擋也要擋住大半，至少……決不能讓他傷到自己身後的楚紅！
他估計錯了。他現在不是能抵擋多少的問題，而是他根本無法抵擋！他的執念因爲楚紅剛才的告白而減弱了，周正的卻成倍增加，他根本不是周正的對手。假如周正碰到他，他立刻就會灰飛煙滅。
就在周正即將碰到他的那壹瞬間，溫樂源的挎包不知從哪裏飛了出來，壹張符咒從挎包中鑽出，在周正的臉前砰然炸開，周正的去勢被阻擋了幾秒鍾。
幾秒鍾，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可是辦他們的事，就這幾秒鍾就夠了。溫樂沣驟然跳出，將林哲從楚紅身邊推開，自己全身壓在他的身上--或者說，全身都遮蓋在他的身上。
溫樂源丟出了壹個打火機敲在挎包上，打火機像剛才那張符咒壹樣砰然爆炸，卻比剛才那張的威力更甚，將整個挎包都點著了。挎包中的符咒隨之燃燒，發出明亮的圓形光暈。
周正高聲慘叫，在光暈中掙紮不休，似乎想掙脫那種痛苦的束縛。溫樂源壹指那符咒的火焰，火焰沖天而起，又折轉下來化作壹個圓形的圈，將周正整個包圍在裏面。周正掙紮的身影和黑霧的影子越來越小，最終被圍攏，成爲壹個只有手掌大的小光球。
怨氣消失，被吸引過來的遊魂們也失去了聚集的目標，很快又四面八方散去。
溫樂源接住光球，在手指尖滴溜溜地轉，壹邊轉壹邊問：“沒事吧？樂……”
“林哲！林哲！妳沒事吧！林哲！”比溫樂源更著急的楚紅粗手粗腳地拉開擋在林哲身上的溫樂沣，上下檢視林哲的身體。不小心壹眼看見他的臉，她的臉色登時綠了壹下，抓起被他們扯到地上的床單蓋到他臉上，“我……我們可以再習慣習慣……妳這臉我還是……還是……”
這女人的反應真是……有趣……
溫樂源和溫樂沣轉頭偷笑。
林哲噗赤笑出聲來，就著坐在地上的姿勢，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腰身。
“楚紅，我愛妳。”
妳可知道啊……我爲了妳才回來……我如此愛妳……
“嗯……我知道。”她抱住了他的頭，低低地，微笑，“我壹直都知道。”
“哥……”溫樂沣悄悄地問，“妳覺不覺得周正很可憐？”
溫樂源搖了搖頭：“如果放他繼續留在這世上的話，他會更可憐。”
放他在這世上的話，他會更可憐……
溫樂源將那個小光球交給了陰老太太，她知道該如何超度周正，所以把他交給她是最適合的了。
既然如此，那溫樂源應該平安拿到他的那份報酬了吧？如果沒意外的話是這樣的。
不過可惜的是，他在把光球交給她的時候多說了壹句不該說的廢話，不太多，就壹句--“怨氣正體可不是林哲，妳這回也上當了不是？老妖精也總有失前蹄的時候嘛。”
老太太當即大怒，答應給他的100塊錢扣掉了壹半不說，所有用掉的符咒和那尊佛像的租金照收不誤，總共正好 50塊錢，溫樂源這壹回--白幹。
“死老太婆！我總有壹天把妳殺掉挂在外面風幹！”被壹頓棍棒打出來的溫樂源指著老太太的房間聲嘶力竭地罵。
溫樂沣看著這壹切，搖頭，歎氣。
過了兩天，老太太將溫樂沣悄悄叫到了自己那兒，把答應的400塊錢交給他。
“謝謝老太太。”溫樂沣收起錢，笑著說，“其實您不必老跟他壹般見識，氣壞了身體怎麽辦？……”
老太太咧著豁牙的嘴呵呵笑起來：“氣壞？不會不會，這是我老太婆的樂趣哈，妳不懂，哈哈哈哈……”
溫樂沣：“--”
他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