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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朱熹的新儒學

朱熹的新儒學

  理學家張載的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去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用它來評價朱熹學說,是最為恰當不過的。
  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號晦庵,徽州婺源人,生活在南宋孝宗至寧宗時代。紹興十八年(1148)考取進士,此後擔任過一些地方官,但是主要精力用於研究儒學。他向程顥的再傳弟子李侗學習程學,形成了與漢唐經學不同的儒學體系,後人稱為理學、道學或新儒學,完成了儒學的復興,是儒學更新運動在學術上的總結。國際學術界認為,朱熹是孔子、孟子以來中國最偉大的思想家,是新儒學的集大成者。他的思想學說,即所謂「朱子學」,從14世紀開始產生廣泛的影響,15世紀影響朝鮮,16世紀影響日本,17世紀開始引起歐洲的注意,1714年在歐洲翻譯出版了《朱子全書》。西方漢學家認為,朱熹的方法論基本上是經驗主義的唯理論者的方法論,他對儒教世界的影響,可與托馬斯·阿奎那對基督教世界的影響相比擬。
  朱熹的一生,始終從事著書與講學。他的著述極為豐富,《四書集注》等幾十種著作大多保存了下來;他的書信、題跋、奏疏、雜文合編為《朱子大全》121卷;他的講學語錄,被編為《朱子語類》140卷。他創辦了白鹿洞書院、岳麓書院,培養學生,普及儒學。他的道德學問受到後世的敬仰,思想學說長期流傳,滲透於社會的每個角落。
  朱熹認定宇宙間有一定不變之「理」,從「理」與「氣」的關係上探討關於天地萬物的哲學意義。他認為「理」先於「氣」,「氣」依「理」而存在。事物的「理」就是該事物最完全的形式與標準;萬物有萬理,萬理的總和就是「太極」。要了解「太極」,必須從格物致知做起,多窮一物之理,就能夠多了解事物之理的全體。在《朱子語類》中記錄了他與學生關於理與氣的討論,雖然抽像,卻不乏興味。下面引用幾段來加以欣賞:
  --學生問:「太極不是未有天地之先有個渾成之物,是天地之理總名否?」朱熹答:「太極只是天地萬物之理。在天地言,則天地中有太極;在萬物言,則萬物中各有太極。未有天地之先,畢竟是先有此理… …」
  --學生問:「昨謂未有天地之先,畢竟是先有理,如何?」朱熹答:「未有天地之先,畢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無此理,便亦無此天地… …」
  --學生問:「必有是理,然後有是氣,如何?」朱熹答:「此本無先後之可言,然必欲推其所從來,則須說先有是理。然理又非別為一物,即存乎是氣之中,無是氣,則是理亦無掛搭處… …」
  --學生問:「理在先,氣在後?」朱熹答:「理與氣本無先後之可言,但推上去時,卻如理在先,氣在後相似。」
  --學生問:「有是理便有是氣,似不可分先後?」朱熹答:「要之,也先有理。只不可說是今日有是理,明日卻有是氣,也須有先後。且如萬一山河大地都陷了,畢竟理卻只在這裡。」
  看來朱熹關於理與氣的學說奧妙無窮,每個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解讀方式,但是切不可簡單化地說,這就是「客觀唯心主義」。新近出版的陳來《朱子哲學研究》說得比較好:理先氣後,是朱子哲學的核心問題。它有一個複雜的演變過程,早年認為理氣無先後,以後認為從邏輯推論,理在氣先。朱子的理氣學說,論證宇宙本體與萬物之性的同一性,論證本原和派生的關係,論證普遍規律與具體規律的關係,論證理與事物的關係。
  朱熹並非迂腐的冬烘先生,他有淵博的學識和精密的分析方法,有相當的自然科學素養。日本學者山田慶兒通過宇宙學、天文學、氣象學方面的考察後發現,朱子學體系的主要構成具有鮮明的古希臘哲學中的自然學性質。確實如此,他從高山上殘留的螺蚌殼論證此處原先曾經是海洋,由於地質變遷才隆起為陸地。三百年以後,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達·芬奇也提出了與此相同的看法。
  然而,朱熹對後世影響最大的並非上述深奧的哲理,而是通俗的儒學教化。他把《大學》中的「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加以具體化、通俗化,上自國家的皇帝下至各個家庭的百姓,構建一套周密的社會秩序。他關注社會基層民眾的日常言行、所作所為,希望從基層著手,改變家族與村落,建立一個理想的社會。因此他重視儒學的普及化、通俗化,他編著《四書集注》,用理學思想重新解釋《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使理學透過「四書」而深入人心。他編著《小學集注》,旨在教育青少年遵循「三綱五常」的道德規範。他編著《論語訓蒙口義》、《童蒙須知》,對兒童的衣著、語言、行為、讀書、寫字、飲食等方面的習慣,都提出了道德性的行為規範。例如:
  --穿衣:要頸緊、腰緊、腳緊;
  --說話:凡為人子弟必須低聲下氣,語言詳緩;
  --讀書:要端正身體面對書冊,詳緩看字;
  --飲食:在長輩面前,必須輕嚼緩咽,不可聞飲食之聲。
  這些規矩在今天的年輕一代「新新人類」看來,似乎過於迂腐、過於苛刻,其實不然。按照朱熹的邏輯,如果連日常生活細節中的良好習慣都難以養成,那麼就談不上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更遑論治國平天下了。由此,我們不難理解朱熹為什麼要強調「持敬」、「涵養」工夫了。他所說的「持敬」,首先要使自身外貌風度得到整肅,要排除雜念,外貌與內心做到表裡如一、整齊嚴肅,可以概括為十二個字:動容貌、整思慮、正衣冠、尊瞻視。他有一句名言:「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意思是說,待人接物必須恭恭敬敬、畏畏謹謹、收斂身心,不要放縱自己。如果人人都如此講究「修身」,那麼整個社會的精神文明也就距離不遠了。
  然而,朱熹這樣一位道德學問令人敬仰的大師,生前的遭遇十分坎坷、淒涼。當權派出於政治考慮,把他的學說誣蔑為「偽學」,給予嚴厲的打壓、禁錮,成為南宋文化思想界最引人注目的咄咄怪事。在中國歷史上,用行政命令手段禁錮一個學派、一種學說,屢見不鮮,它並非學派之爭,而是排斥異己的政治鬥爭手段。在南宋這個內外交困的時代,學術就更為敏感了。在此之前的紹興年間,就有依附秦檜的官僚攻擊程學、洛學,原因就是他們反對「和議」(實即投降),誣蔑這些學派為「專門曲學」,極力主張朝廷應該「力加禁絕」。可見禁錮學派並非學派門戶之爭,而是明火執仗的政治鬥爭。
  對朱熹的禁錮也是如此。因為他主張「修政事,攘夷狄」,也就是整頓南宋自身的政治局面,以期達到「復中原,滅仇虜」的目的。也因為他抨擊當時朝廷的腐敗政治,得罪了當權派。朱熹疾惡如仇,曾經連上六本奏疏彈劾貪贓枉法的台州知府唐仲友,唐仲友的姻親、宰相王淮授意吏部尚書鄭丙攻擊朱熹,說什麼「近世士大夫所謂道學者,欺世盜名,不宜信用」。宋孝宗輕信此言,「道學」從此成為一個政治罪狀,貽禍於世。宋寧宗即位後,朱熹提醒皇帝防止左右大臣竊權,引起專擅朝政的韓侂胄嫉恨,先是用「道學」之名打擊,以後又感到「道學」二字不足以構成罪狀,索性把朱熹的道學誣蔑為「偽學」。朝廷大臣忌憚社會輿論,不敢過分譴責朱熹。韓侂胄的親信、監察御史沈繼祖就捏造朱熹的「罪狀」霸佔已故友人的家財、引誘兩個尼姑作自己的小妾,把朱熹搞得聲名狼藉。從此以後,政壇上對朱熹的攻擊日甚一日,甚至有人公然上書要求處死朱熹。
  在政治高壓下,朱熹不得不違心地向皇帝認罪,無奈地承認強加的罪狀:「私故人之財」、「納其尼女」。為了顯示認罪態度的誠懇,他說出了一句最不該說的話「深省昨非,細尋今是」,徹底否定自己的過去。他的門生朋友惶惶不可終日,特立獨行者隱居於山間林下;見風使舵者改換門庭,從此不再進入朱熹家門;更有甚者,變易衣冠,狎游市肆,用以顯示自己並非朱熹一黨。結果當局還是羅織了一個五十九人的「偽學逆黨」,朱熹便是這個「偽學逆黨」的首領,令人啼笑皆非!
  慶元六年(1200),朱熹在孤獨、淒涼的病榻上與世長辭。朝廷提心吊膽,如臨大敵,嚴加防範,唯恐他的門生在悼念的時候,妄談時人短長,謬議時政得失。這場冤案,九年之後終於得到昭雪。朝廷為朱熹恢復名譽,追贈中大夫、寶謨閣學士,他的學說不再是「偽學」,他的門生朋友不再是「逆黨」。寶慶三年(1227),宋理宗發佈詔書,追贈朱熹為太師、信國公,鑒於他的《四書集注》「有補治道」,提倡學習《四書集注》。此後朱熹學說作為官方學說,成為聲譽隆盛的顯學,流傳數百年而不衰。
  此一時,彼一時,簡直是天壤之別,正所謂「高岸為谷,深谷為陵」,變化之劇烈令人難以置信。政治對於學術的干預,莫此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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