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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紅樓夢》裡最會吵架的丫鬟

《紅樓夢》裡最會吵架的丫鬟

  雖然是寶玉身邊的一等丫鬟,但她卻總是不顯山露水,淡淡地藏在襲人的身後,就像襲人的一個影子。她的相貌不及晴雯風流嫵媚,性格也不如襲人世故老成,暗藏心機。《紅樓夢》正面描寫她的地方真的不多,人物形象甚至有些模糊,恍惚,讓讀者總是不知不覺之間便會忽視她的存在,但由於很多場合都她在,雖然只掛了一個名字在那裡,既不說話,也沒有什麼舉動,看似可有可無,但我們卻總會莫名地感覺她似乎無處不在。
  麝月是安分守己的,大家出去頑自己守在房裡看滿屋子的燈花燭火。麝月是體貼照顧的,體諒襲人病了,讓老媽媽子們歇歇,小丫頭子們頑頑。麝月是善解人意的,晴雯抱怨林之孝家嘮叨,麝月卻能為他人想:「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著些兒。也堤防著怕走了大褶兒的意思。」麝月是盲目的,沒有自己的一點人生目標,似乎要把這一等丫鬟做到地老天荒。這一點她甚至還不如心直口快的晴雯,面對襲人對寶玉的「野心」,連霽月風清的晴雯都感覺到了情感危機,她曾經數次夾槍帶棒地冷嘲熱諷襲人和寶玉的不清不楚的關係,讓襲人在寶玉面前很下不來台。其實晴雯自己未嘗沒有對寶玉有過「非分之想」,她也是老祖宗親自指派到寶玉身邊的一等丫鬟,身份與襲人不相上下,她本人對寶玉也用情很深,但她為人嬌縱任性,大大咧咧,恣意妄為,不似襲人有心機,有城府,所以她在寶玉心中的位置總不如襲人。而麝月,她在主子寶玉面前,完全沒有野心,始終只拿自己當個丫鬟,從沒有動過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每天只粗粗笨苯地陪在寶玉左右,默默地循規蹈矩地做著自己分內的事,像個沒有任何感情與靈魂的影子。
  看上去,麝月在寶玉身邊似乎可有可無,但根據曹學芹的暗示,到了全書的結局階段,麝月卻是個很重要的人物。「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一節裡,麝月所掣花簽為「荼縻」花,題為「韶華勝極」。「韶華」是指人的青春年華,「勝極必落」則突出美好的時光轉瞬即逝。當時寶玉覺得不吉利,就把簽藏起來不讓大家看。簽中又引用宋代王淇《春暮游小園》裡的詩句「開到荼縻花事了」,則表明良辰美景就要結束。荼縻花是最晚才開的花,有蘇軾詩:「荼靡不爭春,寂寞開最晚」。曹雪芹以花喻女兒,用荼縻花則表明「諸芳盡」。正好印證麝月是陪伴在寶玉身邊最後的女兒。在賈府衰敗以後,寶玉最落魄的時候,晴雯早已經死了,襲人也已經離開了賈家,嫁給了蔣玉菡,默默地不離不棄陪在寶玉左右的只有麝月。如此忠誠的丫鬟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但即便如此,寶玉終究還是捨她而去,了卻了紅塵,遁入了空門。從這一點看,麝月的結局也是夠悲慘的。
  《紅樓夢》中說麝月「公然又是一個襲人」,似乎麝月的性格很像襲人。確實,麝月的性格在很多地方與襲人很相似,比如沉重識大體,循規蹈矩,對主子忠誠,不事張揚,但在有些方面她又與襲人有別,襲人為人老成世故,攻於心計,而麝月則顯得有些胸無城府,無慾無求,麝月雖然安分守己,但她一點都不木訥,尤其她還有一樣「絕技」萬人難及,那就是她的吵架功夫,她的鬥嘴功夫在所有丫鬟裡面是最拔尖的,真可謂吵架天賦出眾,讓人自歎不如。《紅樓夢》在她身上著墨有限,最濃墨重彩的幾處正面描寫恰恰是與她吵架鬥嘴有關,她在這幾次鬥嘴中,真正是做到了「有理有利有節」,讓對手自歎不如,羞愧難當,最後只能落荒而逃。說麝月是全書中最能吵架的丫鬟是一點都不過分。請看以下幾個例子。
  《紅樓夢》第五十二回,簡單粗暴的晴雯和墜兒媽宋麼麼吵架,只會為吵架而吵架,抓不到對方的要害,永遠不能給對方致命一擊。麝月面對倚老賣老的墜兒媽,先是用話壓住,講的不是理,是身份:「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講禮的?你見誰和我們講過禮?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然後再說出道道來,說的是道道,其實還是自家的身份:「便是叫名字,從小兒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過的……連昨兒林大娘叫了一聲『爺』,老太太還說他呢,此是一件。二則,我們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話去,可不叫著名字回話,難道也稱『爺』?那一日不把寶玉兩個字念二百遍」最後還不忘羞辱一番:「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當些體統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門外頭混,怪不得不知我們裡頭的規矩。這裡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會,不用我們說話,就有人來問你了。」更叫小丫頭子來:「拿了擦地的布來擦地!」最後這一招,直接讓小丫頭子用拖把擦地,明擺著是要掃對方出門的意思,何等的潑辣,乾淨利落,這哪裡還是平日粗粗笨笨的麝月?
  又有書中第五十八回,說到芳官的乾娘何婆欺負芳官,襲人為了息事寧人,自拿了洗頭的家當給芳官,不料羞得何婆責打芳官:「沒良心,只說我剋扣你的錢。」寶玉性子火爆,直接開罵:「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給他洗頭的東西,我們饒給他東西,你不自臊,還有臉打他。」何婆反駁:「一日叫娘,終身是母。他排場我,我就打得!」寶玉居然被嗆得無話可說。襲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更加不是會吵架的人,就找來麝月:「我不會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過去震嚇他兩句。」麝月聽了,忙過來說道:「你且別嚷。我且問你,別說我們這一處,你看滿園子裡,誰在主子屋裡教導過女兒的?便是你的親女兒,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罵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打得罵得,誰許老子娘又半中間管閒事了?……你們放心,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老太太又不得閒心,所以我沒回。等兩日消閒了,咱們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風煞一煞兒才好。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的人狼號鬼叫的。」所謂「打蛇打七寸」,跟這些刁蠻的婆子講道理是行不通的,只有把管著她們的「老祖宗賈母」搬出來,她們才會害怕。這就是吵架的技巧,也是一種特殊的智慧,至少穩重木訥的襲人不會,沾火就著的晴雯也學不來。
  沒料到過了幾天,何婆舊病復發,又要打親女兒春燕,襲人也想學學麝月:「三日兩頭兒打了干的打親的,還是買弄你女兒多,還是認真不知王法?」沒想到反遭何婆反擊:「姑娘你不知道,別管我們閒事!都是你們縱的,這會子還管什麼?」寶玉這個不中用的只知道乾著急:「你只在這裡鬧也罷了,怎麼連親戚也都得罪起來?」眼見沒人制服得了這個刁蠻的婆子,後來還是麝月出馬,才最終擺平了了這個何婆。這回麝月又改變了策略,她這回沒有把「老祖宗」搬出來,而是把何婆的頂頭上司平兒和林之孝家的直接搬了出來:「去把平兒給我們叫來!平兒不得閒就把林大娘叫了來。」正應了那句話,現官不如現管,只這一句話,那婆子便徹底敗下陣來,灰溜溜的走了。那時王熙鳳身上有病,已經把很多事都推給平兒辦了,可以說此時何婆的生死榮辱,已經盡在平兒掌握。平兒當下就是她的頂頭上司,現管著她,真要因為這事惹惱了平兒,後果不堪設想,何婆是真怕麝月把這事捅到平兒那裡去,所以只得乖乖地認錯服軟,一聲也不敢言語。
  麝月有此鬥嘴絕技,讓我們想不記住她都不行。這也是曹雪芹刻意要把她與襲人區別開來的一種寫作手法,好讓我們知道,麝月終究與襲人是不同的,她有著自己與眾不同的性格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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