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E.T.——古代宇航員的幻想
Kenneth L. Feder
碧聲譯自《騙局、神話和神秘事物》
這個異乎尋常甚至魯莽大膽的設想，在一篇發表於1963年的文章中首次被提出。它開宗明義地說，即使按照最保守的估計，宇宙中也可能充滿了生命。接下來的論述是，某些生命很可能已經進化成具有高度智能的生命形式，建立了技術發達的文明。文章作者主張，其中一部分文明可能已經非常古老，足以發展出使其居民能夠探測我們的星系的技術。儘管作者承認並無證據表明這些地外文明目前正在訪問地球，但他仍認為，它們很有可能人類進化歷程中的某個時候探測過地球，「這些訪問留下的遺物仍然存在，並不是不可能的事……」。作者提出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想法：考古記錄中可能存在一些能作為天外來客直接證據的遺物，譬如斯波克（譯註：系列電影《星際迷航》中的人物）的通訊器，路克·天行（譯註：電影《星球大戰》的男主角）的光劍，甚或E.T.（譯註：電影《E.T.外星人》中的外星人）的骨頭。
地球上的外星考古學——這實在是驚人，太驚人了。誰會提出這樣一個大膽的想法？超常現象愛好者？UFO迷？相信各種離奇古怪東西的傢伙？答案是：不。最初描繪這一圖景的人，後來成了20世紀最著名、最受尊敬的科學家之一。我們討論的這篇文章，作者不是別人，正是卡爾·薩根：傑出的科學家，多產作家，著名的理性主義者，超級懷疑論者。這些形容簡直是頑固不化的科學家的模子！
烈火之車裡的眾神
薩根的文章發表在一本只有天文學家和天體物理學家才讀的專門刊物《行星和空間科學》上，沒有給科學界以外的公眾留下什麼印象，早已被忘掉。但它發表之後五年，天外來客曾在遙遠的過去某個時候造訪過地球、並留下了考古遺物作為其史前訪問的證據，這種想法大肆流行起來。古代宇航員的傳說，於1968年隨著《眾神之車》一書的首次出版開始膨脹。這本書的作者、瑞士的恩裡奇·馮·丹尼肯提出，有大量無可爭議的考古證據支持他的主張，即外星人在史前訪問過地球、並在人類發展歷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看起來，薩根那非同尋常的想法在《眾神之車》裡被放大成了一部完整的考古學神話（儘管馮·丹尼肯並沒有在書中引述薩根的文章）。
馮·丹尼肯的觀點背後，似乎有三個隱含假設：
1、 世界各地都有一些史前圖畫和三維形像（如洞穴壁畫、陶器、雕像）以及早期文字記錄，對它們的最合理解釋就是，這是原始人對外星來客的繪畫、雕像和文字描述。
2、 如果不假設有某種科學發達的外星文明干預，人類的生物進化過程就不可理解。
3、 相對於史前人類簡單的智能來說，有些古代遺物和發明過於先進和複雜了。這些先進的物品和偉大的發明應該是外星來客有意地直接創造出來的。
下面我們來逐一分析這些主張。
墨跡假說
第一個隱含假設的內容是，存在著外星人的史前畫像和雕像，及有關其來訪的文字記錄。這是一種讓人著迷想法。幾百、幾千甚至幾萬年前，飛碟或飛船噴著火和煙在我們的行星上著陸了。從裡面走出穿著宇航服的外星人，他們可能是為採集土壤樣本或研究行星上的生命而來（就像斯皮爾伯格的電影裡的E.T.那樣）。完成任務後，他們回到飛船裡，啟程回家。
灌木叢中，岩石背後，坐著一個驚呆了的古人，他在我們的外星朋友完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目睹了整個過程。這位外星來客的史前見證者飛奔回家，向別人說自己看到了「天神」的烈火「戰車」的奇跡（這就是馮·丹尼肯的那本書的書名由來）。他/她會說神或天使如何有著銀色的皮膚（宇航服）、氣泡一樣的腦袋（宇航頭盔），手持令人驚奇的物件（通信器，射線槍，諸如此類）。藝術家在洞壁或陶器上描繪他們。有關描述代代相傳，特別是如果眾神一次又一次地回來，加強人們對於天國來的神靈的信念。天神降世的奇跡會被通過文字記錄下來。我們的祖先等著眾神再次降臨，也許我們會等到這一天。
迷人嗎？毫無疑問！美妙嗎——如果是真的？絕對！有歸納和演繹的科學推理、證據與證明過程為支持嗎？絕對沒有。
馮·丹尼肯的這第一種場景，可稱為「墨跡假說」。我相信你一定熟悉心理學測試（稱為羅夏測試，根據其創立者命名）裡用的墨跡。一個人瞧著一串墨跡（用墨水滴在紙上，趁墨未開時將紙折疊，由此形成圖形），描述他/她看到了什麼。這一測試的原理非常簡單：由於在隨機形成的墨跡中並無特定的可辯認圖像，你所識別出的圖像完全依賴於想像。因此，你對墨跡的描述，就可以使心理醫生對你腦中所想的東西有一定認知，可能使他/她瞭解一些你的個性、情感等。
關鍵在於，從墨跡中看出的圖像完全依賴於觀察者的主觀意見。這些圖像本身什麼也不是，它們只是你創造出來的樣子，或你願意看到的樣子。
馮·丹尼肯的方法與墨跡測試差不多。雖然他描述的對象是實實在在的圖像，但這些圖像屬於另一種文化。馮·丹尼肯不瞭解創造這些作品的那種文化有什麼樣的宗教、藝術或歷史背景，他所告訴我們的是他腦子裡想的東西，而不是古代藝術家們腦子裡想的東西。
例如，馮·丹尼肯稱之為頭戴無線天線的宇航員的一幅圖像，很容易地可以解釋為一位戴著鹿角甚或某虛構生物形象頭飾的薩滿教巫師或祭司。馮·丹尼肯看到了宇航員，是因為他想看到宇航員，而並非因為它們的確是宇航員。
圖：用馮·丹尼肯的眼光看這個從俄克拉荷馬州斯派羅原始印第安人遺址發現的鹿角面具（左），或科羅拉多州發現的巖畫（右），人們很容易認為它們都代表頭戴宇航頭盔、裝有天線的外星人。奧卡姆剃刀原則要求我們首先尋求較為平凡的解釋。這個面具可能是薩滿教巫師或祭司在儀式上用來代表鹿靈的，而巖畫則最可能是對某種虛構生物的描繪。
編註：面具圖形來自
，並非原書插圖，但基本相同，應當是同一個面具。
再舉一個例子。在秘魯南部海岸的沙漠中，史前人類「納茲卡人」製作了一些壯觀而複雜的圖形。它們大部分是長長的線條，嵌入沙漠表面，以多種不同角度互相交叉。最有趣的是，其中有約300幅非常巨大的（有些有數百英尺寬）實物繪畫，畫著魚、猴子、鳥、蛇之類的動物。
圖：這是一幅納茲卡巨畫，一隻猴子。像這樣的大型線畫在世界其它地區也有發現，它們可能根據小型模型繪製，目的是取悅神靈。它們當然不需要地外文明的干預——而且，首先，來自外層空間的異類為什麼要指導原始人類繪製巨大的猴子、蜘蛛和蛇之類的玩藝？
編註：圖片來自
這些圖形和線條是通過清除地表顏色較深的岩石、使下層的淺色沙土暴露出來而畫成的。它們尺寸極大，確實是驚人的成就，但無疑並沒有超出史前人類的能力。記住了，這些圖形不是外星激光刻在堅固石頭上的，它們並不通往某些來自另一世界的神秘事物。本質上說，它們是「掃」出來的。科學作家喬·尼克爾（他致力於調查極端主張，我們在第11章討論都靈裹屍布時還會提到他）重複出了進行類似設計的技術。尼克爾用6個人和幾袋石灰（農民和園藝師用來降低土壤酸性的白色粉末，也用於給運動場畫線），只用一天功夫就畫出了一個120米（400英尺）長的畫，幾乎是一幅納茲卡鳥形巨畫的近乎完美的複製品。其它原材料包括一些繩子和幾塊木頭。
馮·丹尼肯對納茲卡巨畫有什麼意見呢？他近乎理性地承認「它們可能是從一個模型開始，通過某種協作系統在這樣大的尺度上畫成的」——這正是尼克爾完成他的作品的方式。然而，為了不教我們失望，馮·丹尼肯傾向於「它們也可能是在一個飛行器的指導下完成的」這一想法。依靠「墨跡方法」，他說「從空中看起來，37英里長的納茲卡平原上這些清晰的圖像使我想到的是飛機場。」
請記住奧卡姆剃刀。一方面，如果認為這些線條是南美洲古人自己畫出來的，我們只需假設這些人很聰明便可，而該地區的考古記錄支持這一假設。另一方面，對於馮·丹尼肯所喜歡的說法，我們必須假設存在地外智慧生命（未被證實）；假設他們在遙遠的過去訪問過地球（未被證實而且不太可能）；假設他們需要建造古怪的飛機場（這太讓人難以接受了）；而且他們還為了好玩而指導印第安土著畫了許多鳥、蜘蛛、猴子、魚和蛇。這些假設太奇怪了，奧卡姆剃刀下的選擇十分清楚。
我們還可以推導出一些我們所傾向的說法的隱含假設：我們要找到小型模型的證據；要發現沙漠裡的這種藝術風格在該地區所找到的其它物品上重現；我們還可能預期納茲卡巨畫源於南美洲西部某種繪製大幅圖畫的傳統。當我們檢驗這些預測時，的確找到了一些支持證據。例如，威爾遜報告了在秘魯新近發現的一組大型地面圖畫。考古學和歷史學信息表明，這些線條是宗教儀式上通向家族或社區宗教聖地的道路。它們並非完全高深莫測或缺少文化及歷史背景，而是經常被土著人用於宗教活動，並且直到最近還在發揮作用。
考慮將墨跡方法用於馮·丹尼肯的新書《斯芬克斯之眼》。在位於埃及丹達拉的音樂、愛與舞蹈之女神哈索爾的神廟裡，地下深處的某個房間中，有一個描繪著兩個奇怪物體的浮雕。在每個物體中，一條微彎的蛇從一朵花裡爬出，被封在一個附於花上的細長物體裡。總體看來，這浮雕像是兩隻巨大的茄子，裡面有兩條互相對峙的蛇。這畫確實古怪得很，但它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為了回答這個謎語，馮·丹尼肯考慮了埃及工匠在廟宇深處的牆上刻浮雕時如何得到充足光線的問題，並假定他們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光源。埃及古物學者們的假設則不那麼富有想像力，他們認為工人使用油燈和火把照路。從一些埃及資料裡我們得知，亞麻布片浸以油或動物脂肪並捲成燈芯，點燃後能夠發出很亮的光，燈芯裡還加入鹽來減少煙灰。人們也使用燒油和動物脂肪的燈，仍然是混入鹽來減少煙灰。除此之外，古埃及人用蠟燭在黑暗的地下室和金字塔陵墓裡照亮。這些特製的蠟燭燃燒的時間是固定的，當蠟燭快燃盡時，工人就知道他們該換班了。最後，還有清楚的物證表明，埃及人製造了非常精巧的打磨過的金屬片構成的陣列，用它把光引到地下深處的迴廊裡。
圖9.3：埃及丹達拉的哈索爾神廟深處牆上的圖像。只有用馮·丹尼肯的墨跡原則，這些物體才能被解釋成為古代的電燈泡。完全沒有實在證據支持古埃及人製造出過電燈泡的說法。
馮·丹尼肯可不是一個願意接受這樣簡單的解釋的人。他說，牆和天花板上沒有任何煤煙，而金屬片引入的光太弱了。奧卡姆剃刀迫使科學家考慮較為平凡的可能性，例如鹽可以有效地減少煤煙，而且人們在完工後把牆上的煤煙擦掉了。試驗還表明仿製的鏡子工作得很好，並且根本不產生煤煙。
馮·丹尼肯可不會被奧卡姆剃刀、實驗、或科學的其它邏輯及方法原則所束縛。他的設想是什麼？茄子圖形裡的蛇，是一隻電燈泡的樣子！花朵是燈座，蛇是燈絲，茄子則是其玻璃外殼。
在古埃及或任何其它地方發明、製造和使用電燈炮，必須要有更廣泛的背景。假設古埃及存在這樣的照明裝置，它意味著什麼？我們應當找到一些什麼樣的文物來支持這一解釋？即使是現代的燈炮也會燒壞或破掉，那麼我們應該在古埃及遺物中找到一些燒壞了但可能形狀還完整的燈炮，或者破燈炮的碎片、金屬燈座、耐用燈絲的片段、將電力傳送到燈炮所需的電線之類。最後一項要求使我們還得作出一個最重要而且最成問題的推論：我們要找到古埃及人為這些燈炮生產電力的證據。
馮·丹尼肯似乎壓根兒沒想到這些，儘管他在討論一個有2000年歷史的伊拉克文物時曾聲稱古代世界曾經生產過電力——這一解釋受到廣泛懷疑。
是否有某些確鑿證據表明古埃及人能夠發電並製造過電燈泡？答案是：「沒有」。在分析丹達拉哈索爾廟裡的壁雕時，馮·丹尼肯並未證明埃及人有電力照明，而只是動用了他那近年來越發變得狂野而富有想像力的墨跡猜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