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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中無人

目中無人

他是大學校園里的一個傳奇。他留很長的頭發,彈得一手好吉他,有張英俊而冷傲的
面孔。很少笑,可是一笑起來,天真而邪氣,甜美宛如一個剛做了坏事,為自己的得逞
而得意萬分的小孩。
    她是學校里的另外一個傳奇。校長的女兒,成績自然是無可挑剔的優異。有著
清麗而溫婉的容顏,氣質典雅。更難得的是天生馴良的好脾氣,美麗的嘴角總是帶著柔
和的微笑,對誰都是輕聲細語的。是很有人緣的好女孩。
    雖然他們兩個是那麼不一樣的人,但是大家都很喜歡他們。更有不少人希望這
兩個傳奇有一天可以變成合並成為一個,只屬於他們兩個的共同的傳奇。那一定是一場
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的傾城之戀。
    她的確是愛他,從一開學,第一次看見他,就無法自拔地愛上他。在她的十幾
歲的生命里,還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人。他就像一陣曠野里清新而放肆的涼風,不自
覺得吹過了平靜已舊的湖泊,激起了無數漣漪。少女那寂寞而神祕的芳心,就那樣不可
救葯地深深淪陷。
    他每天踩著鈴聲進教室,她就開始學他,每天捏準了時間與他在教室門口“巧
遇”,只為了可以微笑著輕輕對他說聲,“hi,好巧。”可是他總是神情冷漠,不假辭
色。
    逃課對他而言實在是家常便飯,平日里捧著吉他的時候要比捧著書的時候多得
多。可是他實在是聰明過人,每次考試的時候從來不會低空飛過,那成績一向叫看準他
一定會掛的老師大吃一驚,叫平時用功的同學妒忌不平。她也就時常翹課,去禮堂的窗
外,安靜地聆聽他彈吉他。卻始終沒有進去看著他練習的勇氣。
    她甚至每天對著鏡子練習他的表情,那似笑非笑,嘴角微微向上,帶點冷嘲的
樣子,是他的招牌表情,也是她的摯愛。她越來越像他,是不是愛他就會變成他?但始
終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后來,在校慶的時候,他被同學連拉帶拽,隨便上台去唱了一個歌。立刻就被
星探發掘,打造成當紅少年偶像。那一雙流離不羈卻又清澈冷冽的眼睛不知迷到了多少
女孩子。都說動人,任是無情也動人。
    別人新出道的時候都是很乖巧聽話的,媒體說什麼就是什麼,再不樂意也要賠
笑。因為是新人,所以要委曲求全。可是他是不一樣的,總是冷著一張俊臉,斜著那雙
狹長的單鳳眼睛看人。平時就不愛說話,要是有記者惹他不高興了,他就摔吉他,甚至
罵人。他越是桀驁不遜,越是叛逆高傲,大家就越喜歡他。都說那叫酷,那叫個性。
    自從他成名之后,每天仿佛都有上不完的通告,做不完的宣傳。她和他的距離
自然是越來越遠了。不,也許從來就沒有近過,只不過現在被拉得更遠。可是她痴心不
改,每晚都在他宿舍樓下等他,親手交給他一封信。
    有時他徹夜不歸,她就等到第二天天亮。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就算他偶爾回來,他也是不說一個字,接過她的信,看也不看就當著她的面撕
掉。
    淺紫色的信封,娟秀而堅定的字跡,工工整整地寫他的名字。是用純藍的鋼筆
墨水寫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閃閃發亮的藍寶石。
    被他無情撕裂的時候,那信封里面會飄出粉色的櫻花,純白的茉莉,絢麗的紅
葉,金黃的腊梅,隨著季節的不同而變化。唯一不變的是那素白的信箋,總是帶著淡淡
的令人愉悅的芬芳。紅箋小字,原來是述不盡平生意的,那是一顆敏感而縴細的少女芳
心,可是狂傲冷酷如他,從來不懂得珍惜。
    四年,她給他整整寫了四年的信。筆調總是那麼溫和淡定,含蓄矜持,細水長
流的,那是她的風格。可是她的字從端正的楷書變成了狂野的草書,也許是因為她內心
一直痛苦壓抑,那隱忍的深情無處宣泄。忍字終是心上一把刀。
    大四了,同學們都開始變得忙碌起來了,或者忙著考研,更上一層樓,或者實
習,聯系將來的工作單位。只有她依舊一往情深,堅持不懈,相信他終有一天被感動。
那樣的心有獨鐘,反而讓她差不多成了學校里最大的笑柄,再沒有人像過去那樣用艷羡
的眼神看她,倒是有人在她身后指指點點的。
    她再也受不了了。她是那樣優秀的女子,到底心里還是驕傲的。她站在學校那
高高的教學樓上,她說要是他再不理她,她就要從那里跳下去。
    學校里轟動了,一大群人圍在樓下,男的,女的,老師,學生,大家都勸她不
要做傻事。她的父親,那斯文儒雅的校長,頭上已有斑斑白發,見愛女一心求死,心如
刀割,老淚縱橫,顫聲求她,“囡囡,不要。囡囡,快聽話,乖乖下來。爸爸上去接你
。”可是她已經不同了,自從見到他的那天起,她就拋棄了自己昔日的溫柔婉轉,學著
他那樣冷酷桀驁。
    她只是很平靜地冷笑,不許他們上來,更不許他們靠近她。她只要見他,她的
心里只有他,她也只看得見他。
    而此時,他正坐在名貴的跑車里,去參加一個重要的歌迷見面會。明明看見前
方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他只是吩咐司機鳴笛讓眾人讓道。大家拍著車窗求他下車去勸
勸她。連他的經紀人都擔心得讓他去看看。他只是冷冷地反問:“關我什麼事,她愛我
,我就一定要愛她嗎?就算我現在把她勸下來了,難道我還要許她一個未來嗎?她不會
跳下去的,她只是在威脅我罷了。”他本來就是少女殺手,顛倒眾生就是他的職業,不
知道多少少女芳心系在他身上,他回報得過來嗎?再說那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他
在自己演的偶像劇里見得多了,叫他如何動容?
    無情卻被多情惱,原來也是一件痛苦不過的事情。
    他連看都不肯望她的方向看一眼,他的車子揚塵而去。她站在樓頂,只穿一件
素白的裙子,風入羅衣貼體寒,裹著她嬌小玲瓏的身軀。一頭秀發漆黑被吹得飄然如浮
萍,更是顯得凄楚哀婉。那張一向看似平靜的清秀面孔,深藏著疼痛和決絕,還有無法
說出扣的寂寞。她白皙的小手在高樓肆虐的冷風中凍得發青,緊緊扭著裙子一角。她一
直在等他的一句話,哪怕只要一個字,她都會有了繼續留在這個世界的理由。可是他不
說,他斷了她最后的希望,以及那微弱的一線生機。
    “你太目中無人。”她終於心死,慘叫一聲,絕望的聲音,凄惻的深情。從樓
上縱身躍下。她的裙子在風中被吹得如同盛開的白色花朵,開得芳華正好,就已經頹敗
。哀艷但是不祥。
    他聽見聲音,回頭望了一眼,居然剛好看見她從樓上落下。照理說,她從樓下
那麼急速的下墜,而他的車子也駛得飛快。他無論如何不可能看清她的臉。可是他就是
看見了。他看見她的頭發四散舞動,宛如復仇女神頭上的毒蛇。更看見她那曾經痴痴凝
視他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飽含怨毒,狠狠地瞪者他。而她的櫻桃小嘴張開著,正在對
他說,“你太目中無人。”尤其她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揚,那樣冷嘲的表情。在那
一瞬間,他好像看見了自己,這實在是令他毛骨悚然。
    他心里一驚,只覺得莫名的寒意向他襲來。但是他還是堅持去表演。
    飛駛而去的汽車身后不遠處,是大片的血汙,艷麗得仿佛大片紅色薔薇同時怒
放一般,還有那凋零滿地的少女的身心。這是她最后一張信箋,用她自己的鮮血書就,
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她逼著他看,但是他還是不屑一顧。
   
明亮的燈光,動感的音樂,還有那為他瘋狂的熱情的歌迷們,他是舞台的絕對焦點

他一登上舞台,就忘記了剛才那微不足道的不安。全身心地投入到演出中,一到高潮,那
些歌迷們簡直是渾然忘我,大聲尖叫,使勁地鼓掌。他們好象全都只看見他。而他自己
卻干脆閉上了眼睛,那歌聲實在太動人。連他自己都覺得迷醉了,而他一向是十分自戀
的人。他從來不是為別人歌唱的。他沉浸在自己所營造的深情世界里,不能自拔。
    突然那甜蜜的小世界里,閃過了不祥的陰影。有個人正在急速下墜。正好向他
扑來。那是她。
    她扑向死亡的懷抱,她睜大眼睛盯著他看,如水秋波,蕩漾的都是幽恨和哀怨
。可是她的嘴角卻帶著一抹淡淡的冷笑,像他一樣的冷笑。她對他說,“你太目中無人
。”
    空氣中暗香浮動,漸漸蔓延開來……
    那個香味他很熟悉,平時她所用的信紙就是帶著這種芬芳。雖然他平時從來沒
有看過那信,但是撕了四年,他已經記得那個香味。
    他頓時覺得從頭到腳都一下子冷透了,她來了,她來了。
    他急忙睜開眼睛,想要掙脫那凄美而恐怖的景象。可是睜開眼睛,他才發現更
加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他看不見了,不,不是全部都看不見,比那完全的漆黑可怕萬分

    他只是看不見任何人。他看見舞台下一排排座位的上坐著一套套的衣服,沒有
頭,沒有手,也沒有腳。但是座位下是一雙雙各式各樣的鞋子。同時他卻聽見那空座位
上不斷傳來熱烈的掌聲。舞台上的音樂還在繼續,他卻無法再歌唱。只能惶恐地大喊,
“有鬼,有鬼。我看不見人了。”用他那清澈動人的聲音,只是那聲音再也不復往日的
冷酷。只有無限恐懼。
    他瞪大了那雙不知迷倒過多少人的眼睛,努力想要看到一個人。可是那是徒勞
的。舞台那明亮華麗的燈光變地格外冷清而刺目。他聽見歌迷擔心地驚問,“怎麼了,
你怎麼了?”他們甚至沖到舞台邊來拉他的腳和褲子,他可以感覺到,但是他只是看見
那一套套衣服伸手來拉他。
    也聽見工作人員向他走來的腳步聲,那是皮鞋踩在舞台上的聲音。咚,咚,咚
,越來越近了。可是他就是看不見人,只有一套衣服,還有一雙鞋子向他走來。他不安
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麼,可是他從此目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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