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達

7幢的捨監不是人。
　　7幢的捨監是個老頭。
　　剛轉入Y中學，我知道的關於這所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7幢的捨監不是人”。不是人？哪有這樣的事？不是人那還讓當舍監嗎？不過，他是不是人跟我沒有什麼關係——我又不住在7幢。
　　剛轉入Y中學，頭天晚上就發生了慘劇。我記得當時大概已經是深夜12點，校園裡忽然有學生起哄，尖叫。宿舍裡所有的人都迅速地爬起床跑到外面去看熱鬧。只見7幢宿舍樓燈火通明，校領導提著手電筒往樓上沖……因為每幢宿舍樓都鎖著門，大夥看了不到三分鐘就回到了床上。
　　但，這不表示大夥不關心那事。第二天早上就有人在飯堂裡“報導”了。據說7幢舍監昨天晚上查舍的時候，發現一個在晚睡時玩手機的傢夥，於是用手電照了照，作為警告。那傢夥是高一的新生，不太懂紀律，照舊大模大樣地玩著，舍監老頭一腳踢開了宿舍的門便去沒收他的手機，沒想到那傢夥跳了起來給了舍監老頭一拳。舍監老頭“例行公事”反倒受罪，天理何在？……他們說舍監老頭一言不發，當場用那長長的電筒往那傢夥的腦袋打了過去，結果是：那傢夥的腦袋被打得凹了一塊，舍監老頭把手機交給了剛剛趕到的校領導……
　　當時我恰好坐在他們旁邊吃早餐，聽他們這麼一說，我立刻領會到了“7幢的捨監不是人”的含義。幸好，我不是住在7幢的。
　　不過，學校安靜得出奇——那件事彷彿沒有發生過一樣，7幢仍然由那個“不是人”的捨監守著。我覺得這不太好，他殺了人，學校應該立即將他交給警方處理，但校方卻沒有這樣做。在周一學校例會上，主席台上的領導若無其事地講著對於我們來說簡直就是催眠曲的廢話。在例會接近尾聲時，迷迷糊糊中我聽到他們說什麼“晚睡時間禁止玩手機，否則嚴肅處理”。
　　我立刻掏出手機，“哼！老子從未怕過！”我不怕，是因為從初中到現在，我在課堂上、宿舍裡玩手機從未被抓過。我敢說，這一定是命中註定的，不明白？舉個例子吧，有個人天天到廟裡求神拜佛求平安，但還是在一次趕路時被一輛不期而至的大貨車撞飛了……
　　 或許是對7幢的捨監感到十分好奇，在飯堂裡我聽到了很多關於他的事。他是校長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7年前，Y中學校長經過街邊的某個垃圾堆時，發現上面躺著一個穿著綠色迷彩軍裝的人，他 ​​已經暈了過去。校長想到，宿舍監管方面急需人手，如果這個人的滿腦子沒有問題，那他便是難得的合適人選——的確是，儘管看上去他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但從那緊閉的嚴肅的眼睛以及眼睛上方粗厚濃密的倒八字眉毛來判斷，他曾經肯定是一個暴躁“凶狠”的“戰士”。
　　校長果真沒看錯人。自從他當了舍監後，宿舍的紀律便快速好轉——以前上晚睡時，男生有吸煙的，打撲克牌的，玩手機的……什麼都有。無奈的捨監不好意思叫領導……而現在，只要晚睡鈴聲一響，所有人都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就像死了一樣——寂靜的宿舍樓裡，舍監老頭著一身黑衣，在漆黑的走廊上來回穿梭。同學們說，他步調緩慢，走起路來從不會發出一點兒聲音，有時躺在床上欣賞窗外的月亮時，眼前忽然出現一個黑乎乎的身影，令人毛骨悚然。這也是他被認為“不是人”的原因之一。
　　7幢宿舍樓在學校籃球場旁邊。平時上體育課排隊時，我都會不由自主地往7幢舍監老頭的房間掃幾眼。有一次，老師喊解散後，我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舍監老頭的房間一邊走路，忽然就撞到了一個人。我急忙轉過頭來往眼前這個人的臉望去，只見那人一直盯著我，表情冰冷。我急忙繞過他往遠處走去。走了大約五十來步，我又回過頭來，他還在盯著我，並且邁著大步子向我走來。太可怕了！我立刻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逃出了校園，鬼知道他要幹什麼……
　　為什麼我那麼害怕他呢？不僅僅是因為他看起來很兇。他從來不開口說話，只要他發現了一丁點兒的違紀現象（你別指望他從寬處理），他會立刻找到那犯了錯的傢夥，然後將他扭送到樓下，一聲不響地用繩子將他的手綁起來，任由他號啕大哭。儘管校領導並不同意他這麼幹，但對他的工作卻給予了高度的評價——現在，午晚睡的紀律可謂史無前例的好。
　　很不幸地，高二那年，我住進了7幢宿舍樓。這意味著我將面臨失眠的痛苦——一直以來，我都是在深夜玩手機的，你想想，那感覺有多美妙：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壓著軟綿綿的被子，享受著風扇送來的陣陣清涼，打開手機，逛空間，上淘寶……然後，在不知不覺中，手機從手裡滑落，閉上眼睛，直到天亮……而現在，住在7幢，還能那麼享受嗎？不行！我一定要為“美好生活”而“抗戰到底”！
對於我，最大的障礙便是那可怕的捨監老頭了。為了躲避那老頭的抓捕，我冥思苦想了整整兩個星期，嘿！還真的讓我想出了好辦法……我買了100米頭髮絲般細小的透明尼龍繩，還有一隻小銅鈴。晚上，當確定舍監還沒有上來巡宿舍時，我便躡手躡腳地走出宿舍，以舍門為中心，在距離舍門5米遠的左右兩邊的走道上橫著安放了尼龍絲，然後把它牽回宿舍，將它與那隻銅鈴連在一起並系在了床上。
　　現在，我便可以安心玩手機了！舍裡一些“機民”十分擔心我和我的手機的安危：“餵！你不怕被打爛腦袋？”，“放心，要是怕，我還會玩嗎？”他們都認為我中“機毒”太深，於是自顧自地睡覺去了，不過，大多時候，他們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當然，他們並不知道我床上那鈴鐺的用途。十二點半，凌晨一點……宿舍靜悄悄的，柔柔的月光透過窗戶輕輕地照進了宿舍，地面上都鋪滿了月光。我側躺著，累了，於是來了個正躺，雙手高高地舉著手機……就在這時，床上的鈴鐺發出了“叮叮”的細碎聲音。我一下子將手機塞進了被子裡，然後大打鼻鼾。大約兩秒鐘後，我透過眼縫看見宿捨地板上的月光正在慢慢地減少，接著又慢慢地恢復了原樣。“叮……” ，鈴鐺又響了，他離開了。我拿出手機，喲，凌晨兩點半，是時候睡覺了……
　　後來，鈴鐺有時到了凌晨三點多才響，有時是三點半，反正就沒有以前那麼早。有一天，我從舍監老頭的房間旁經過時，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水味。“他病了？嘿！好極了！病了他就不會巡捨了，他不巡舍我們就可以'無憂無慮'地玩手機了……”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機民”提心吊膽，比如三樓的機民，他們說舍監老頭依然帶病巡舍，絲毫不放鬆。我暗自慶幸：在8樓就安全多了，山高皇帝遠吶……
　　又有一天，我發現舍監老頭的房間門前有很多帶血的痰，一堆蒼蠅在上面轉來轉去。那天，舍監老頭一直沒有出來，他的房間大門緊閉，裡面靜悄悄的。下午，天色陰沉，然後是大雨滂沱。下課後，同學們經過7幢宿舍樓時，都看到了這樣的一幕：一輛白色救護車停在籃球場上，舍監老頭房間的大門被撬倒在地上，幾個穿著白衣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從房裡抬出了舍監老頭。當他們抬著擔架走近救護車時，我們看到了舍監老頭，他的口微微地張著，眼睛明顯地睜開，可以看到那混濁的眼珠。他死了，穿著那套黑色的布料衫。
　　“好呀！他也有今天！同志們，機民們，解放咯！……”
　　當天晚上，7幢宿舍幾乎亮如白晝——亮光多來自手機。校領導或許是去了醫院為貢獻極大的捨監老頭辦理後事了，整晚都沒有出現。
　　哈哈！！……天下從此太平啦……
　　現在，我們真正的“敵人”是這熱得出奇的鬼天氣了。“炎炎夏日，心煩氣躁，今晚怎麼睡！”中午，舍友埋怨道。不過，六月的天氣像娃娃的臉，想變就變。下午又下起了大雨，並且一直到傍晚五點半才停下來。此時，天氣已經變得十分涼爽。傍晚的太陽看起來總是那麼柔和，既不刺眼，也不熾熱。被大雨涮洗得無比明淨的藍天出現了一道五彩繽紛的彩虹……“今晚我一定要好好睡一覺！”“我也是！”“我要玩通宵！”我說。
　　晚上十點，我回到宿舍。十點半，校園裡已見不著一絲亮光。很快，舍裡所有人都睡著了。或許是很久沒有享受過這麼涼爽的夜晚了，今晚，7幢宿舍的機民都特別安靜。像往常一樣，我懶洋洋地掏出手機，逛空間，聊Q……
　　十二點半，凌晨一點……頑皮的夜風悄悄地從窗戶溜進了宿舍，我壓在軟綿綿的被子上，十分愜意地伸了個大懶腰，看著宿舍裡熟睡的可愛的大夥，我差點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瘦猴阿雞正緊緊地抱著被纏成了長條狀的被單子，舍長老強握著拳頭……還有，大胖二虎嘟囔了一句“服務員雞腿”。然後，宿舍回歸寂靜。
　　側躺了兩個鐘頭，雙臂早已失去了知覺，於是我來了個面朝上的正躺，高高地舉起了手機。不經意間，我看見了窗外那大如銀盤的月亮。那是多麼美好的夜空啊！月明星稀，萬里無雲，夜風微涼，躲在牆縫裡的蟋蟀在輕輕地獨奏著……我甚至忘記了自己的雙手還高高舉著一部手機。透過宿舍小小的窗戶，我躺在床上，仰著頭，陶醉在這難得的寧靜的夜色中……
　　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立刻，我全身動彈不得，那個黑影……
　　我連氣也不敢喘，心臟“噗噗”地狂跳起來，就差點沒有衝破胸腔。窗前站著一個人，那個人一直都在……我慢慢地放下手機，將它放在了一邊，然後輕輕地側了身。這時，透過眼縫，我看見投射在宿捨地板上的月光圍成了一個恐怖的黑影，一個一動不動的人的輪廓，十分熟悉的輪廓……
　　我小心翼翼地呼吸著，像根木頭似的躺在床上，儘管是一直側躺著。宿舍裡的風扇呼呼的猛吹著，我整夜未眠。直到外面傳來第一聲雞啼，地板上的月光才慢慢地完好如初……
　　我發誓，以後一定不會在深夜搞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