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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人才盛衰與蜀國興亡

人才盛衰與蜀國興亡

  三國時期的蜀國,自建安十六年(211)劉備入蜀至後主炎興元年(263)止,前後53年。三國之中,它國力最弱,地盤最小,人口最少,長期籠罩在亡國的危機之中,但它依然存在了半個世紀之久,最後亡國,亦實屬難免。蜀國50年盛衰興亡的歷史,其因素固然多多,但不同時期人才的興旺與匱乏不能不說是其重要原因。
  東漢黃巾起義後,各地混亂,劉備乘勢起兵,以戰功任安喜尉,後領平原相。徐州牧陶謙病故前以劉備接本州刺史,建安元年(196)曹操表其為鎮東將軍、封宜城亭侯,遷任豫州牧,為其事業的開端。劉備屢敗屢興,後與孫權聯軍在赤壁大勝曹操,為荊州牧,佔有長江中游地區,有了事業的根基。十數年間他聚集了一大批人才,其作用直至蜀國中期建興末年,即諸葛亮病故前後。
  以《三國誌·蜀書》入傳人物的記載方式,據不完全統計,正傳83人,其中附傳14人,又另附3人,在劉備之前有2人(劉焉、劉璋父子),先、後主2人(劉備、劉禪),皇后4人,皇子3人,實際可表列的為86人,書中所附楊戲《季漢輔臣贊》人物表列32人,各傳所附可表列19人,總計137人。從中可以看出以早期追隨者為主,又分為兩個階段,一是劉備到荊州之前籍貫為黃河中下游地區的人士,二是到荊州後的長江中遊人士,其他是後期劉備進入益州、開創蜀漢時期所屬的巴蜀人士。這三類人可以稱作三個地區性集團,前兩個集團人才比較集中,是劉備開創事業依靠的基本力量,例如諸葛亮(董厥、樊建)、關羽、張飛、馬超(比他人略晚)、趙雲、法正、許靖、麋竺、孫乾、簡雍、伊籍等人可謂第一集團;第二集團則有黃忠、龐統、董和、劉巴、馬良、魏延、陳震、陳祗、劉封、廖立、李嚴、楊儀、霍峻、王連、向朗等人。如若沒有這些早期的人才,蜀漢政權是否可以建成,劉備稱帝前後能否延續如此長的時間,確實不可想像。第三集團是後期人物,屬於守成一類。從前兩個集團看,是什麼原因使蜀漢早期人才如此旺盛,就有必要對當時的社會狀況進行較為深入的探討。
  首先東漢宦官專政引起的黨錮之禍不僅使高中級士人仕途受到影響,而且殃及初級士人失去晉身之階,所以一旦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他們便會投靠、聚集在某一位賴以達到自己目的的傑出人物周圍,劉備正是如此。諸葛亮的身世雖然可以追溯到漢司隸校尉諸葛豐,但其父諸葛圭僅僅做到太山郡丞,所以諸葛亮只能隨叔叔諸葛玄依附荊州牧劉表,叔玄卒後,只能做一介農夫,後得劉備三顧請賢,方成為一歷史名人。法正為扶風眉(今陝西)人,建安初入蜀依附劉璋,因而勸劉備入蜀取代劉璋,使劉備有了真正的立足之地。許靖在仕途上原本「不得齒敘,以馬磨自給」,後在董卓專權時才為御史中丞,不久四處逃難,至邊遠的交趾,為劉璋招請入蜀,璋敗,歸於劉備。麋竺是個商人,「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巨億」,於建安元年便「進妹於先主為夫人,奴客二千,金銀貨幣以助軍資」,入蜀後「賞賜優龐,無與為比」。孫乾、簡雍、伊籍均無身世記載,社會地位不會太高。其餘董厥、樊建是附從諸葛亮,關羽、張飛、馬超、趙雲是武人,出身較普通。這是第一集團的基本情況。
  第二集團的人物身份大體相似。黃忠是武人,先主南定諸郡,忠遂委質,隨從入蜀。魏延亦是武人,以部曲隨先主入蜀。龐統少時樸鈍,未有識者,以郡功曹隨從入蜀。其他人基本上是地方權貴豪族,劉備控制荊州及鄰近地方時招攬而至,隨後跟從入蜀。正是追求為官為宦和權勢地位,使這些初級士族人士竭盡全力奉獻自己的聰明才智,並且立志效忠。除了劉封、廖立、李嚴、魏延、楊儀等廖廖數人曾有不滿或一般的不軌行為之外,上述兩個地區性集團中的人物都能為蜀漢政權的建立、鞏固和維繫起到促進作用,他們本人也成為頗有名望的歷史人物。這一點不能不說是蜀國早期人才稱盛的一個重要原因。
  其次,劉備在漫長的征戰和創建政權過程中,戰鬥的足跡幾乎遍佈全國,網羅的人才來自五湖四海,能夠充分突出取長補短的優勢,文臣武將多數具備獨擋一面的能力。諸葛亮「每自比於管仲、樂毅」,其言不虛;龐統被譽為「清雅有知人鑒」,司馬徽稱其為「南州士之冠冕」,後來果真顯名;法正「著見成敗,有奇畫策算」,諸葛亮也「每奇(法)正智術」,多次為蜀確定謀略;陳壽用蔣濟之言稱許靖「大較廊廟器也」,「麋竺、孫乾、簡雍、伊籍,比雍容風儀,見禮於世」,可謂一時之才士;董和、劉巴、馬良、陳震、董允等人,陳壽稱之為「皆蜀臣之良矣」。武將只取其部分評語便可見一斑:「關羽、張飛皆稱萬人之敵,世為虎臣。羽報效曹公,飛義釋嚴顏,並有國士之風」;馬超「能因致窮致泰,不猶愈乎!黃忠、趙雲強摯壯猛,並作爪牙,其灌、滕之徒歟?」1《三國誌》所收蜀漢人物雖少,但大多為稱讚之詞,仔細分析,應該可信。《晉書·陳壽傳》有一段話,曾引起後世史家爭議:「或雲丁儀、丁寓有盛名於魏,壽謂其子曰:`可覓千斛米見與,當為尊公作佳傳。』丁不與之,竟不為立傳。壽父為馬謖參軍,謖為諸葛亮所誅,壽父亦坐被髟,計劃瞻又輕壽。壽為亮立傳,謂亮將略非長,無應敵之才,言瞻惟工書,名過其實。議者以此少之。」但是實際上,該傳也承認「時人稱其善敘事,有良忠之才」。劉勰《文心雕龍·史傳》評價說:「陳壽三《志》,文質辨洽,荀、張比之遷、固,非妄譽也。」趙翼《廿二史札記》卷六則云:「剪裁斟酌時,自有下筆不苟處,參訂他書,而後知其中謹慎。」可見陳壽在記敘各種歷史事件和人物時,不僅僅條理清晰,言簡意賅,而且記事嚴謹,無誇大之言,或故弄玄虛。因此,據其記載作出蜀國早期人才稱盛,並非言過其實。
  再次,蜀國早期之所以人才稱盛,也是歷史發展的結果,為時代所然和社會狀況所以然。從東漢後期開始,作為兩漢思想理論的經學已經悄然向玄學轉化,陷入章句之學的儒家學說,與急劇變化的社會出現了不協調,統治階級和整個社會都不得不對儒學進行深刻的反思。儒家所碰到的最大問題是如何治理亂世,忠、孝的觀念已經不起太大作用,之乎者也敵不過刀槍箭鏑,儒學大師絕無僅有,難成氣候,無法支撐將傾之大廈。玄學便應運而興,老莊道家學說取代了儒學。佛教此時又順應混亂社會的需求,廣為傳播,進一步衝擊儒學。這種背景之下,人才標準和選官制度發生巨大變化,原來的征辟察舉早已名不符實,「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的現象相當突出和普遍,法家學說因此受到重視。《三國誌》卷十六記杜恕談當時風氣:「今之學者,師商、韓而上法術,競以儒家為迂闊,不周世用。」曹操便前後四次頒《求賢令》,強調「惟才是舉」。亂世出英雄,一生戎馬倥傯打基礎坐天下的領袖,用人的標準不會講求出身是否顯貴,首要是看實際才能和實踐功績,與劉邦的用人之道如出一轍。劉備真正認識到了這一點,並確實加以實踐。
  多次,當時的人才標準和選官方式正從基礎於清談、清議的征辟察舉向九品中正制和後來的門閥世族制變化,各方面尚未完善,不成系統,正是下層士族和非士族出身者爭取提升社會地位的大好時機,所以出現了明顯的轉折。劉備與曹操、孫權等當時縱橫馳騁天下的英雄一樣,深明此理,網羅了大量人才,成就了政權基業。時勢造英雄,時勢出人才,這實際上是與社會形勢緊密相聯的,也是蜀漢早期人才得以稱盛的重要原因之一。
  最後,是劉備個人求才重能尊賢禮士的結果。《三國誌·先主傳》及注中對此多處提及:「少語言,善下人,喜怒不形於色,好交結豪傑,年少爭附之。中山大商張世平、蘇雙等貲累千金」,「見而異之,乃多與之金財,先主由是得用合徒眾」。「士之下者,必與同席而坐,同簋而食,無所簡擇,眾多歸焉。」劉備領徐州牧時為呂布所敗,依附曹操,「曹公厚遇之,以為豫州牧」,「從曹公還許,表先主為左將軍,禮之愈重,出則同輿,坐則同席」,「曹公從容謂先主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隨之與曹操為敵,南附劉表,「荊州豪傑歸先主者日益多」。入蜀之前,「備前見張松,後得法正,皆厚以恩意接納,盡期慇勤之歡」。「先主入益州」,劉璋使其討伐漢中張魯,「未即討魯,厚樹恩德,以收眾心」。劉備隨即擊劉璋,「璋出降,蜀中殷盛豐樂,先主置酒大饗士卒,取蜀城中金銀分賜將士,還其谷帛;先主復領益州牧,諸葛亮為股肱,法正為謀主,關羽、張飛、馬超為爪牙,許靖、麋竺、簡雍為賓友;及董和、黃權、李嚴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吳壹、費觀等又璋之婚親也,彭漾又璋之所排擯也,劉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處之顯任,盡其器能,有志之士,無不競勸」。諸如此類,難以盡書。劉備自己便說:「濟大事者必以人為本。」史家習鑿齒說得更具體:「先主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顧,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觀其所以結物情者,豈徒投醪撫寒含蓼問疾而已哉!其終濟大業,不亦宜夫!」這種因素所起的作用,往往還比其他因素更突出更重要更得人心。
  蜀國早期的人才可謂盛矣,但是他們幾乎都是益州之外的人士,也即歸屬上述黃河中下游和長江中游兩個地區集團,而在益州沒有根基。這些人的籍貫相當分散,可說是五湖四海聚集的團體。入蜀之前,跟隨劉備四處征戰,幾乎與家鄉脫離了關係,失去了宗族、土地、財產、臣僕等優越條件,基本上是一介獨身,入蜀靠的是自己的能力、才幹以及上下左右的關係,所以他們特別注重身份地位。正是這種原因,造成蜀漢人才不可避免的悲劇命運,形成規律性的結果,逐漸由盛轉衰。其中原因很多,也較為複雜。
  當初,劉備於建安十九年攻入成都,在益州確立了統治地位之後,其集團內各層次人士便開始考慮個人利益問題,但因剛剛立足,尚待穩定,「分成」舉措暫未提及。至建安二十六年,「群下勸先主稱尊號,先主未許」。諸葛亮對大家的內心想法是十分清楚的,若不以此籠絡凝聚人心,給予相應的優渥,將不利於政權的穩定,因而用東漢耿純勸世祖即帝位的話進奉劉備:「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如不從議者,士大夫各歸求主,無為從公也。」並以此進一步明確提出:「士大夫隨大王久勤苦者,亦慾望尺寸之功如純言耳!」可見,在其他條件不具備的情況下,以功任官封爵是他們遂願的最好方式。但是子孫可以襲繼官爵,卻不一定能夠秉承先人的才智能力,因而也就無法保證人才繼續稱盛。
  隨從劉備征戰外來居蜀者,難以在異鄉即時積蓄起太多的土地、財產和莊戶佃農,作為興業的基礎。諸葛亮在蜀國文武群臣中位高勢顯,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自己向後主申報的財產是:「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無別調度,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及卒,如其所言。」其他倚為左右的文武亦是如此,只在特定情況下才有一次性賞賜:「益州既平,賜諸葛亮、法正、(張)飛及關羽金各五百斤,銀千斤,錢五千,錦千疋,其餘頒賜各有差。」此後不見有類似的大規模賞賜。關於不動產的大量賞賜或佔有,幾乎沒有記載,偶而有此情況,也遭到激烈反對:「益州既定,時議欲以成都中屋舍及城外園地桑田分賜諸將,(趙)雲駁之曰:『霍去病以匈奴未滅,無用家為,今國賊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須天下都定,各反桑梓,歸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歸還,令安居復業,然後可役調,得其歡心。』先主即從之。」顯然,當時這些人在蜀國難以成為強宗豪族,所以特別強調只有回到故鄉本土才是可能的。基礎根業不牢固,加上囿於當時的教育體制和選官制度,而且「巴、蜀之地,蹈一州之土,方之大國,其戰士人民,蓋有九分之一也」,地促民少,人才自然難以相繼。從後來門閥士族定型時益州著名者寥寥,亦可反證。
  總體加以分類排比,蜀國的人才一般是個人事功比較突出,而鮮有群體出現。早期除了劉備本人,有統率能力的就只有諸葛亮,龐統、法正稱譽雖高,並無促使西蜀騰躍式轉折上升的創舉,而且早逝,前者36歲,後者45歲,且皆在劉備之前。其他繼承人無從談起承前啟後、繼往開來。人才日漸凋零。武將在俗稱「五虎上將」之後,已無可稱道者,俚語因有「蜀中無大將,廖化為先鋒」的傳言。被諸葛亮稱作「涼州上士」、寄予厚望作為接班人的姜維,其實並無傑出建樹,屢次戰敗,甚至於段谷為魏將鄧艾大破之後,「星散流離,死者甚眾,眾庶由是怨瀆,而隴以西亦騷動不寧」。後多次為鄧艾所敗,「維本羈旅托國累年攻戰,功績不立」,「故自危懼」,屯田種麥以避。最終西蜀之亡,姜維難辭其責。蜀後繼無人,也實所難免。益州於當時來說,只是中國西南一偏遠區域,政治、經濟、文化、人口等方面都無特別之處,即使有人才,相較發達地區的曹魏和東吳,亦大顯遜色。
  劉備之後,諸葛亮主持之下的蜀國,在用人之道上出現偏差,也是其原因之一。關羽失荊州戰死,導致國家實力巨損,是此轉折點。劉備為之大舉伐吳,名義上是為關羽復仇,實質上事關益州是發展還是被局限的前景問題,勢必要爭奪荊州控制權。可惜出師之時張飛為部下所殺,劉備則於夷陵為東吳大敗,病死白帝城。後主劉禪繼承法位,昏愚闇惑,則由諸葛亮主政。但是「諸葛亮一生唯謹慎」,連年攻魏,六出祁山,以進為退,以攻為守,能保住以弱抗強,卻於魏無大損傷。觀不用魏延之策,使其率「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亮以為此縣危,不如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故不用延計」,其謀略之保守昭然。諸葛亮用人,觀後人對其所托三人的評價便可洞悉,陳壽曰:「蔣琬方整有威懾,費禕寬濟而博愛,鹹承諸葛之成規,因循而不革,是以邊境無虞,邦家和一,然猶未盡治小之宜,居靜之理也。姜維粗有文武,志立功名,而玩眾黷旅,明斷不周,終致隕斃。」裴松之曰:「蔣、費為相,克尊畫一,未嘗徇功妄動,有所虧喪,外卻駱谷之師,內保寧緝之實,治小之宜,居靜之理,何以過於此哉!」干寶曰:「姜維為蜀相,國亡主辱弗之死,而死於會之亂,惜哉!」概而言之:荊州得失影響甚大,諸葛亮謹慎以保作為不及,前後執政施策守成無功,姜維之用折損國力致亡,後主愚惑閹豎,終招巨禍。
  同時,蜀漢在與人才成長環境相關的各個方面和各個領域均處於滯後狀態,只囿於守成自保,談不上發展圖強,基本沒有政治改革、教育改善、經濟改革、軍隊改造、戰略改變、選官制度改良等方面的措施。巴山蜀水之外的曹魏、東吳在翻騰變化,蜀漢卻故步自封,蕞爾小國,不亡更有何待!蜀國的建立、存在、延續和滅亡,與歷史上的其他朝代或政權包括同時代的曹魏和東吳大不相同,人才的盛衰因素尤為重要突出。蜀國政治、經濟、軍事既無優長又無創舉,在與魏吳的關係、與境內民族的關係及各階層的關係諸方面,著眼點首先考慮的是自保,沒有人才成長的社會條件。顯然蜀國人才盛時,尚能與魏吳成對峙之勢,人才凋弊之時,蜀國則明顯處於下風。
  西蜀興亡歷史,除去次要因素不論,概而言之,興則繫於人才,亡亦關乎人才。此處有必要重複劉備的由衷之言:「濟大事必以人為本!」歷朝歷代,應當說都是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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