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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官野史] 中國古代官場另類劉伯溫

中國古代官場另類劉伯溫

  稍通明史的人,對劉基這個名字一定不會陌生。如果只評兩個功勞最大的明朝開國功臣,只有徐達與劉基兩人有資格當選。
  劉基,字伯溫。在民間劉伯溫的名氣遠遠大過劉基。劉伯溫生於1311年,正值元朝中葉的全盛時期。他22歲考中進士,然後滯留北京候補,3年後才被安排到江西行省擔任高安縣丞。此後他有20年的官宦生涯,其中兩次被免職。這絕不是因為劉伯溫行為放浪,犯了什麼瀆職罪,恰恰是因為他過於剛正。用《明史》的話說,他丟烏紗帽的原因是「發奸摘伏,不避強禦」。亂世英雄,在順世一般都沒有機會當良臣。如果沒有元末的大亂,劉伯溫恐怕只能是個寄食官場的不得意文人。
  劉伯溫少時有神童之稱,據說可以一目七行。判斷一個讀書人是否有才華,有兩個基本標準,一是記憶力,二是領悟力。劉伯溫在這兩個方面都是超一流的。據說他遊學京城期間,某日逛進一家書肆,發現一本天文書,遂站下來翻閱。店主見他看得入神,便上來搭話。言談中覺得這位年輕書生談吐不凡,有意將書送給他。劉伯溫笑著謝絕,說:「不瞞店家,我方才看了半日,這本書早已裝進了肚皮。」說著便流利地背誦起來。店主大驚,以為遇到了轉世的諸葛亮。
  劉伯溫不僅尊崇孔孟儒學,更喜歡運籌帷幄的橫霸之術。《明史》上說他「博通經史,於書無不窺。尤精象緯之學」。像緯之學,就是通常所說的神機妙算。這門學問是建立在天文地理、陰陽五行基礎上的讖蔔術數。劉伯溫在元朝的最後幾個官職,都落腳於浙江。那幾年的浙江,主要任務是圍剿海盜方國珍。劉伯溫屢次建言而不為當政者重視,一氣之下棄官歸里,這是至正十八年(1358),劉伯溫47歲。
  從劉伯溫在元朝入仕的履歷可以看出,他從未當過一把手,始終是無足輕重的配角。對一般的鄉村知識分子來說,這也算是出人頭地、光耀門庭了。但劉伯溫不一樣,他少有大志,認為自己是「帝王師」一類的角色。但是新的真命天子將於何時出現呢?劉伯溫辭官歸里時,距他在西湖賞春望見「天子氣」已過去8年。如果他的預言靈驗,那麼兩年後他就該與真命天子見面了。
  劉伯溫與朱元璋的見面,的確是在10年後即至正二十年(1360)的春三月。斯時劉伯溫已在家閒居兩年。據說朱元璋知道劉伯溫緣於另一位碩儒朱升的推薦。朱升亦是元朝歸隱的官員,與朱元璋同鄉。他被請出山後,便向朱元璋推薦了「金華四傑」。這四人是劉伯溫、宋濂、章溢和葉琛。其時朱元璋已是元末農民起義軍中較有實力的一支。隨他揭竿起義的人士,多半是淮西家鄉的哥們兒,如徐達、沐英等,掄槍使棒衝鋒陷陣都是好漢,但審時度勢運籌帷幄都不在行。朱元璋一心想招聘幾位智多星來共謀大事。聽了朱升的話,他委派專人將「金華四傑」請到南京。
  對於四人的到來,朱元璋給予足夠的禮遇,除了集體接見並宴請,還與四人分別單獨談話。劉伯溫趁機向朱元璋面陳「時務十八策」。不少歷史學家認為,金華四傑的加盟,是朱元璋翦滅群雄,最終奪取天下的關鍵因素之一。其實四人中真正起到重要作用的,只有劉伯溫一人。劉伯溫投奔朱元璋時,朱元璋連吳王都還未稱,只是韓林兒麾下一支部隊的指揮官。韓林兒稱帝,朱元璋還表示擁戴。大年初一,中軍帳內設下韓林兒的御座,將領都奉朱元璋之命,對著那御座行叩拜大禮,獨劉伯溫不搭理。別人問他為何倨傲,他不屑地說:「此(指韓林兒引者注)牧豎耳,奉之何為?」
  消息傳到朱元璋耳朵裡,他便把劉伯溫找去詢問原由。劉伯溫單刀直入告訴朱元璋:「你就是取代元朝的真命天子,何必還要去侍奉他人?」當時天下稱王的人有好幾個,除了韓林兒,還有陳友諒、張士誠、方國珍等。朱元璋久有稱王之心,只是心中一直沒底。最讓他吃不準的有兩條:一是他命中是否有「龍象」,二是稱王的最佳時機。通過幾次長談,朱元璋知曉劉伯溫是個精通天文地理的高人。乞丐出身的朱元璋,對卜卦、推命一類的象緯之學深信不疑,劉伯溫的勸說被朱元璋當作「神諭」。在這一點上可以肯定地說,是劉伯溫促成了朱元璋的皇帝夢。
  劉伯溫投奔朱元璋之初的幾年,主要是承擔軍師的角色。他每獻一計便成一事,因此深得信任。朱元璋對他說:「先生有至計,勿惜盡言。」每逢軍國大事,朱元璋有吃不準的地方,必請教劉伯溫。他從不叫劉伯溫的名字,而是尊敬地喊「老先生」。
  關於他為朱元璋出謀劃策指點迷津的故事,無論是明代的正史和野史,都有諸多記載。最具代表性的有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鄱陽湖大戰。其時陳友諒的軍事實力超過朱元璋,如果朱元璋此役失敗,就會失去問鼎皇位的機會。在這場關乎生死存亡的慘烈大戰中,劉伯溫始終與朱元璋同坐一條船上,須臾不離左右。戰鬥打到第三天,朱元璋正坐在旗艦的胡床上督戰,坐在他身旁的劉伯溫突然一躍而起,拽著朱元璋說:「走,快走!」朱元璋不知就裡,也不及細問,只得跟著劉伯溫迅速撤到另一艘戰船上。還沒坐定,只見一發炮彈「嗖」地落在先前的旗艦上,將之炸成碎片。朱元璋大驚,心中非常感激劉伯溫的救命之恩。
  日暮之時,劉伯溫建議移師湖口扼住鄱陽湖入江通道,等到金木相犯日再與陳友諒決戰。按五行學說,朱元璋為金命,陳友諒為木命。金木相犯即金克木之日,選擇這一天決戰,陳友諒必敗。朱元璋毫無保留地採納劉伯溫的計謀,鄱陽湖大戰最終以陳友諒的慘敗告終。此後朱元璋順風順水,3年而得天下。用「一戰定乾坤」形容是役,一點也不為過。一人而抵百萬師,劉伯溫運籌帷幄的才能,於此發揮到極致。
  第二件事是劉伯溫幫朱元璋選宰相。明朝第一位宰相李善長是朱元璋的老鄉,開國後他被封為韓國公,列為文臣第一。李善長當宰相時,劉伯溫是御史中丞兼太史令。這種安排表明朱元璋對劉伯溫生了戒心。劉伯溫學識與執政能力均在李善長之上。朱元璋離不開劉伯溫的學問,但又害怕劉伯溫用自己的學問來對付他。因此他給劉伯溫的定位是“只允許議政,不允許執政”。
  當了皇帝後,朱元璋猜忌心日重,老害怕手握重權的開國功臣謀反。有一天他把劉伯溫找來密談,就撤銷李善長宰相職務之事徵詢意見。劉伯溫當即表示反對。他說:「李善長資歷老,又練達,能調和諸位大將及勳舊的矛盾,適合當宰相。」朱元璋大惑不解道:「李善長多次構害於你,欲致你於死地,你怎麼還為他說話?」
  劉伯溫頓首答道:「朝廷換宰相,就好比大房子換立柱。立柱必須是一根又直又粗又長的大木頭,方可支撐房梁的重量。皇上首先得找一根新的大木頭,方可把舊的立柱換掉。如果用一堆小木頭捆起來充當大木頭去換立柱,那麼這座房子最終會倒塌。」
  後來李善長終究還是被殺掉了,朱元璋找了3個在他看來可以當作「立柱」的人,再次向劉伯溫徵詢意見。劉伯溫仍是搖頭。他一一分析說:「楊憲有相才,無相器。」
  朱元璋問:「何為相才,何為相器?」
  劉伯溫答:「相才指才能,相器指氣度。楊憲有宰相之才,卻無宰相的氣度。他好與人計較,不能做到心靜如水。」
  朱元璋問:「那汪廣洋呢?」
  劉伯溫答:「心胸偏淺,盛於楊憲。」
  朱元璋又問:「胡惟庸如何?」
  劉伯溫打了個比方說:「猶如用腐木做了個車轅,誰還敢駕這樣的車呢?」
  朱元璋有點不高興,說:「我選的宰相,沒有哪個比得上你老先生。乾脆這個宰相你來當好了。」
  劉伯溫小心回答:「臣疾惡太盛,又耐不得細繁。若強當宰相,必然會辜負陛下的大恩。天下這麼大,何患無才,惟願明主悉心訪求。只不過方才說到的這三個人,的確都不能當宰相。」劉伯溫的這次議政,肯定有違聖意。因為此次談話之後,楊憲、汪廣洋及胡惟庸都先後拜相,但不久又相繼被朱元璋誅除。事後檢點,朱元璋承認劉伯溫識人更高一籌,卻對劉增大了戒心,一個人把什麼都看得這麼透徹,對猜忌成性的朱元璋來說,絕不是一件讓他愉快的事。
  洪武四年(1371)年,劉伯溫在追隨朱元璋11年之後,終於如願以償退休歸田。退休之前,在京城最後一個春節,劉伯溫寫了一首《元夜》,內有「君王注意防驕佚」這樣的句子。他可能是看到朱元璋當上皇帝後,虛懷若谷、從諫如流的一面正在消失,而驕橫之氣正日益滋長。61歲的劉伯溫回到老家後,既為避禍,也為娛心,便徹底做了一名田舍翁。他每日只做兩件事:飲酒和弈棋。當地官員慕名求見,他一概謝絕。儘管如此謹慎,還是惹來了大禍,差點讓朱元璋砍了腦袋。
  南田有個地方叫淡洋,一直是個鹽販聚齊、盜賊出沒的地方。劉伯溫還鄉後,淡洋的治安狀況並沒有改善。為家鄉計,亦為朝廷計,劉伯溫委託兒子劉璉給皇帝上書,建議在淡洋設立巡檢司,調派軍隊駐守,使奸民無法作亂。這封信沒有通過中書省,而是直接送給了朱元璋,爾後朱元璋將信批到中書省處理。時任左丞相胡惟庸看到奏書,心裡頭很不是滋味。當初劉伯溫在朱元璋面前說自己既無宰相之才,亦無宰相之德,胡惟庸早恨得牙癢癢的,拿到劉璉的信後,他便找來心腹密謀報復之計。
  不久被胡惟庸派往青田調查的兵部官員回來,向朱元璋上奏了調查結果。說是劉伯溫夜察天象,看到淡洋有「王氣」,便想在這裡建造自己的墓地,以利後代。但淡洋居民極力反對不肯遷出,劉伯溫想借朝廷之力,設巡檢司以驅民。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胡惟庸的構陷。這位奸相太了解朱元璋了,皇帝最忌某地出了「王氣」。朱元璋頓時暴跳如雷,即行下旨褫奪劉伯溫的俸祿。
  聖旨到達南田之日,劉伯溫誠惶誠恐,即刻前往南京向朱元璋當面謝罪。朱元璋在氣頭上,也不召見。劉伯溫便以待罪之身客居京城三年有餘。這期間,胡惟庸深得朱元璋信任,取代汪廣洋當上宰相。劉伯溫得知消息後,對兒子說:「我早就看出胡惟庸不是好人,如果我的話不靈驗,那便是蒼生的福氣。」
  風燭殘年的劉伯溫,面對一個忌恨於他的皇帝,一個欲置他於死地的宰相,可謂淒風苦雨度日如年,不久病倒於客邸。胡惟庸假傳聖旨,指派御醫前來問診。據說吃了御醫的湯藥後,劉伯溫腹中便長了一個拳頭大的石頭。劉伯溫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於是在洪武八年三月(1375)上書乞求返還故里,朱元璋批准。劉伯溫回家不到一個月,便撒手塵寰。
  劉伯溫的可貴之處,在於他看出朱元璋的魄力及才能超邁群雄,是值得輔佐之人。他的遺憾之處,在於對「伴君如伴虎」認識不足。他不是不懂,他知道多疑與僥倖之人不可共謀國事,但他已將全部理想都寄托在朱元璋身上。五十而知天命,他在天命之年追隨朱元璋效命王政。在這條路上,他走了15年。這條路既輝煌燦爛,又殘酷淒冷;既轟轟烈烈,又戰戰兢兢。
  有一種傳說,劉伯溫吃的藥,是胡惟庸接受朱元璋的密旨而安排的。朱元璋每次接見劉伯溫的後代,都要否定這件事。這可能出於兩層原因:一是他的確指使胡惟庸下毒,所以要作「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辯解;二是他真的與此事無關,反覆申述,是想還自己一個清白。此事懸疑,姑且不論。但朱元璋對劉伯溫的感情由濃轉淡,由言聽計從到猜忌日深,卻是不爭的事實。
  天下未得的時候,朱元璋給劉伯溫寫信,都是以「頓首奉書伯溫老先生閣下」起頭。當了皇帝後,他再給劉伯溫寫信,便去了「老先生」三個字,而換成了「爾劉基」。特別是劉伯溫死前一個月收到的《御賜歸老青田詔書》,開頭就盛氣凌人:「朕聞古人有云:『君子絕交,惡言不出;忠臣去國,不潔其名。』爾劉基栝蒼之士… …」
  未遇明君之前,劉伯溫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遇上朱元璋之後,他變得謹小慎微、一飯三省。垂暮之年,劉伯溫反思自己的生命際遇,當生命如樗櫟無人看重的時候,便會想著如何去當人人誇獎的棟樑。一旦當上了棟樑,回頭一看,還是樗櫟逍遙自在。讀劉伯溫晚年的心路歷程,令人慨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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